迟来的正义

　　武卫

　　人类的进步体现在何处？体现在我们触手可及的物质文明上？我想，更体现在人类对自己血腥历史的反思上——进步就是对自身不断地否定。

　　学生时代我们曾反复背诵过马克思的光辉论断：“资本来到世间，就是从头到脚，

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这是对现代资本主义的发源地英国的最好描述，所以小时候我一直对以绅士风度著称的英国绅士们的燕尾服的功用有自己独特的理解：那是遮盖他们粗大和血腥的毛孔的。大了以后虽然没有了这种“形象化”的思维，但是从内心里对英国的所谓“绅士”风度一直不以为然，为他们的过去，为他们的发家史，为他们曾经的罪恶。但最近当我的一名同龄人——一名现年37岁的英国人在西非国家冈比亚“扑通”一跪之后，我对英国人的绅士风度有了全新的认知，我感觉我得承认，英国人确实很男人。

　　这名叫安德鲁·霍金斯的英国男子是在该国举行的一个民族庆典上当众下跪的，为自己的祖先曾经从事罪恶的贩卖黑奴贸易而祈求当地人的宽恕。他的祖先是奴隶贩子的“鼻祖”——大名鼎鼎的约翰·霍金斯爵士，这位爵士是当时的大英帝国第一个将非洲黑人拐卖到欧洲和美洲的奴隶贩子。早在1562年，霍金斯就将生活在西非塞拉利昂的黑人贩卖给了当时的西班牙殖民者，从而成为英国奴隶贩子的“鼻祖”。1588年，西班牙无敌舰队进攻英国，霍金斯因在战斗中立下汗马功劳，还被英国女王授予了爵位。

　　作为霍金斯爵士家族的后裔，安德鲁·霍金斯可以有充分的理由不为祖先的罪恶行为承担任何实质或道义上的责任，已经太遥远了，他能为自己的爷爷还没有出生时发生的事情负什么责任吗？但是他还是来到了非洲，而且是和众多的同伴一起。据悉，冈比亚当时正在举行一个声势浩大的民族庆典。来自非洲各地的许多文化组织和团体都加入到庆典的游行队伍行列中。据说参加游行的人数超过了2.5万人。当霍金斯和他的20名同伴出现在游行队伍的最后时，立刻改变了现场欢乐的气氛。模仿着当年黑人被贩卖时的样子，霍金斯和他的同伴们全身上下绑着镣铐。当他们在众人面前突然双膝跪倒时，现场立刻变得一片寂静。霍金斯和同伴们分别用法语、英语和德语表达了致歉之情。他本人还代表他的家族对贩卖黑人的行径作出了道歉。出席庆典的冈比亚女副总统伊萨图·恩杰·赛义迪走上前来，落落大方地接受了霍金斯等人的道歉，还解开了绑在他们身上的镣铐。

　　我想，这是很动人的一幕，当年约翰·霍金斯爵士在这片土地上追逐他的猎物时，肯定是不把这些和自己皮肤颜色不一致的人当成人的，他不过是在追逐自己的“财物”，他不会有任何负疚感，相反，在把他的猎物押解上船时，数着镣铐下的“人头”，他会很有成就感——他是那个时代、那个国家的英雄，如今，跪倒在他的“猎物”们后裔脚下的人是英雄。这，就是时代的进步，人类的进步。

　　无独有偶，曾经作为大英帝国体系一部分的加拿大最近也向曾为他们的金钱体系付出血汗和生命的一个群体表示了歉意：6月22日，加拿大总理哈珀在众议院举行庄重仪式，就严重歧视华人的“人头税”政策和《排华法案》，向全加华人正式道歉。这距离1885年7月加众议院通过《华人入境条例》决定对华人开征“人头税”已有121年，距离1923年7月“人头税”停征，更加苛刻的《排华法案》生效也已83年。

　　“人头税”政策和《排华法案》虽然在表面形式上不像贩卖奴隶那样血腥，但带给早期赴加华人的同样是血和泪。十九世纪后期，先后有超过15000名华工参与修筑连贯加拿大东西海岸的太平洋铁路，其中4000多人客死异乡。虽然中国劳工为建设铁路做出了重要贡献，但在1885年铁路竣工后，在敲入最后一颗道钉的庆功仪式上，却找不到一个华人的身影。不仅如此，加政府还通过《华人入境条例》，从那时起至1923年，华人移民每人入境必须缴纳“人头税”，数目从50加元一直涨到500加元，这相当于当时一名华工两年的薪水。据统计，在1885年到1923年的近40年间，加政府共向八万一千多名中国移民征收了总计2300多万加元的“人头税”。在1923年至1947年期间，当时的加政府又通过实施《排华法案》禁止华人入境。这些政策不仅是对华人的歧视，更极大地损害了华人的利益，意味着无数华人终其一生也无法与家人团聚，只能天各一方，老死异乡。

　　如今，经过无数在加华人的数代努力，终于等来了这“迟到的正义”。虽然正义迟到，已经无法慰藉那些客死异乡的同胞，但从整个人类的角度来看，这怎么说也是一种进步，正像德国总理勃兰特对死难的犹太人的一跪，正像安德鲁·霍金斯在非洲的一跪，这种歉意对受过伤害的人已没有多少作用，但对人类的发展却是一个标杆、一个台阶，迈上去的人类不会再退下来。

　　可惜的是，对人类整体而言，这个标杆也不是所有的国家和民族能够跨越的。日本自民党前干事长加藤日前就表示，首相小泉纯一郎可能在8月15日，即日本战败纪念日到靖国神社参拜。而在昨天，辽宁省葫芦岛市举行了葫芦岛百万日侨大遣返60周年回顾暨中日关系展望论坛，出席开幕式的国务委员唐家璇说，60年前，中国人民承受着日本军国主义侵略给中华民族造成的巨大创伤和牺牲，帮助百万日本侨民从葫芦岛踏上了归国之路，葫芦岛成为战后日本侨民“生命的驿站”。这体现出中国人民的博大胸怀、崇高的人道主义精神和宽宏大度的优秀品德，蕴含着中国人民对和平的殷切期盼，对日本人民的真诚情谊，对中日两国人民世代友好的强烈向往。我们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不幸历史，但必须对未来负责，必须从历史中汲取沉痛的教训，不让历史悲剧重演……这些话语情真意切，中国人60年前的行为更是感人，只是不知能否感召那些还停留在人类文明台阶下的人们。他们能迈出微小的一步吗？为人类，更是为他们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