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解读“多哈密码”

　　作者：程实

　　多哈死了，它代表的梦想就这样在经济全球化逆流冲刷之下，化作了一池萍碎、满地黄花。7月23日和24日，世贸组织6个主要成员国为打破多哈回合谈判僵局而进行的最后努力终以失败了结，世贸组织总干事拉米黯然宣布谈判全面中止，且不为恢复谈判设定任何时间表。

　　志存高远、功在千秋的多哈如此一败涂地，本身就是一种无法逃避的宿命，原因很简单，因为多哈描绘的贸易蓝图太美轮美奂、激动人心了，而经济世界的“等价交换”原则潜在意味着，实现这样的梦想需要同样多的包容、理解、体谅和忍让。至少，149个成员国在减少贸易壁垒、完善经济结构方面必须接受难以估算的现时阵痛，而这恰恰成为了多哈的命门所在：世贸组织这个凝聚力不足的松散性国际组织，无法承担起约束和统一全体成员国“个体理性”的职责，深陷“囚徒困境”中的经济个体也不能摆脱后发优势的利益诱惑，而单极格局中的强权政体更不会在多边贸易谈判中轻易妥协。在一个我行我素、各自为政的博弈环境里，多哈不可避免地在讨价还价之中一步步滑向黑暗深渊。

　　那么一路坎坷的多哈为什么偏偏于现在轰然倒下？回想五年的谈判历程，导致多哈失败的核心因素从来没有发生过本质变化，只不过在每一次谈判即将坍塌之际，谈判各方总是在无可奈何间以各退一小步的方式主动寻求妥协，于是，在赢得一个个微不足道的“中期收获”之后，多哈不断在心照不宣的尴尬之中，被放飞到广袤无垠的未来时空，时间期限的再三延长变成了最容易达成的共识。

　　经济信心和经济预期成为支撑多哈的“密码”。多哈的维持和前进需要勇气。多边贸易谈判在小步迈进之中并非每一刻都是“帕雷托改进”，在“先苦后甜”式的发展路径中承受内部压力的成员国需要有足够的经济信心。多哈之所以在过去五年波澜不惊，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过去五年的世界经济正处于稳健复苏期，而国际金融市场也并没有发生联动性的大幅波动。但这种局势在2006年发生了重要变化，自5月起，受地缘政治危机升级的影响，国际油价一路狂飙，国际商品商场跌宕起伏，各大证券市场波动剧烈，主要货币汇率起伏加大，相互激化、相互作用的市场恐慌直接导致了国际金融秩序的混乱，而以美联储为代表的主要国家货币当局在如此复杂环境中举棋未定的犹豫姿态让市场进一步陷入迷茫。此次国际金融市场联动性波动给经济信心带来了沉重打击，受此影响，国际贸易领域的多哈谈判也在信心匮乏之中走向了崩盘。

　　多哈的维持和前进还需要希望。多哈是系统工程，是长期建设，如果没有坚实的经济基础，没有良好的经济预期，很难在相互谅解之中勉力支撑。国际贸易的盛衰与世界经济是“同周期”的，世界经济繁荣，自由贸易的需求强烈，两者之间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因此，成员国的利益权衡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结果，多哈回合谈判的命运与世界经济的兴衰息息相关。而现下世界经济正处于一个结构变化、整体放缓的微妙当口，从IMF、OECD、联合国、各大投行和专业分析机构公布的预测数据看，不仅2006年世界经济增长速度从第二季度起已经出现了悄然降低，未来一到两年内，受货币紧缩、成本激增、需求趋稳的影响，全球经济复苏也将迎来一个增速更为温和的调整时期。更重要的是，在这种周期变化之中，世界经济领头羊美国表现出了更为明显的增长颓势，在2006年一季度GDP环比折年率增长5.6%之后，业界纷纷预测这一数字将在二季度跌至3%以下，甚至连伯南克、鲍尔森之类的美国财经政要也已经直言不讳地承认了这种增长困境。在美国疲软的同时，欧盟经济却表现出少有的上升势头，这种结构变化直接解释了美欧在多哈最后斡旋中的态度迥异，美国经济在能源冲击、恐怖主义威胁、自然灾害、货币紧缩等多种掣肘因素影响下的趋势放缓迫使美国在贸易谈判中更加趋于强硬，这也是国际舆论大多将多哈失败归因于美国冥顽不化的深层原因。

　　无论如何，多哈的突然崩溃与近期国际货币环境、世界经济周期变化息息相关。这个不易察觉的“多哈密码”进一步确定了世界经济复苏减速的发展趋势。不容忽视的是，多哈失败本身也给世界经济稳健增长带来了直接负面影响，经济信心进一步受损，经济预期进一步看淡，而这种“恶性循环”让多边贸易谈判的复活更加遥遥无期。

　　实际上，最深层次的“多哈密码”足以让所有李嘉图信徒心灰意冷。在多极格局之下，美国为了牵制主要目标还可能会通过适当让步，来尝试利用多边谈判达到制衡。但在单极格局之下，一枝独秀的美国更容易倾向于唯我独尊式的谈判霸权主义，在经济增长势头趋缓、国内保护主义抬头的进一步刺激下，这种政经强权足以摧毁所有利在长远的多边谈判。除非世界格局再次发生变化，或是制度安排革新能够对强权政体产生实际约束作用，否则多哈的悲剧还将持续上演。

　　多哈死了，我们还活着，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等待中重新积累勇气和希望，聊以自慰的只有罗曼·罗兰在《母与子》中的箴言：“每一个创伤都标志着向前进了一步”。

　　来源：东方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