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就像在昏天黑地的庞贝城

　　麦克·拉姆伯恩克坐在电脑前，手指拨弄着桌上的一叠文件。他反复地摩挲着一张“一点也不让人愉快”的照片，这张照片在他———或者说是在全家人眼中都显得是那么弥足珍贵———因为，这是让麦克与天各一方的儿子最为接近的东西。

　　麦克至今仍然无法忘记这个令所有美国人同样刻骨铭心的一天，2001年9月11日。一

幅图景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出来：有一群人，站在世贸北楼的窗玻璃前———几分钟后这幢建筑就彻底崩塌了。麦克坚信，其中一个就是他27岁的儿子卢克。那时他在北楼103层上班，是个电脑维修工程师。

　　《看这世界的改变：“9·11”照片背后的故事》披露了一个又一个这样的悲剧。

　　生活一瞬间倒塌

　　 那是一个星期二的上午，他9点钟（从电视里）看到了这画面，于是给卢克办公室打电话，电话铃一直在响，当时他想，卢克没事。他打算去接他，给他送午餐。

　　麦克带了点胡椒牛排和切好的西瓜给儿子。他们是一对亲密的父子：都喜欢鼓捣电脑；现在58岁的麦克曾是电脑系统工程师。父子俩都曾在世贸中心上班———麦克在上个世纪90年代、卢克则从2001年初开始。他们也都崇拜奥塔———麦克的父亲、卢克的爷爷，一个80岁的老人，他参加了1945年布拉格起义推翻了纳粹，现在就住在布拉格。

　　然而，麦克坐地铁往曼哈顿中心去的时候遇到了麻烦———整车人都被困住了。他从车厢往外张望，不知道自己这是到了哪里。他就感觉到，突然一下全黑了。一开始人们还试图保持镇静，但车厢里开始变得很热，还有烟。大家开始拼命敲司机的门。

　　那次事故，根据他后来的推算，和世贸南塔楼倒塌的时间正好契合。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乘客们终于成功逃出地铁。当大家蜂拥到楼梯时，麦克听到一个女人的呼喊：“天啦，我们全都要死在这里了。”与此同时，世贸北楼倒塌。

　　就像在庞贝城

　　 每次他回忆起来都觉得，那一刻就像是有人兜头冲他撒了一桶灰，就像在昏天黑地的庞贝城，那时他想，他们也要那样死去了。当他手脚并用、紧闭双眼在犹如地狱的楼梯间挣扎时，他的感官似乎都暂时关闭，此时此刻，他突然意识到卢克已经走了，突然就这么知道了。

　　麦克摸到了随身的午餐袋，挤出西瓜汁把衬衫沾湿，让自己能勉强呼吸。当他爬出楼梯，又立刻开始找儿子———尽管直觉告诉他，儿子凶多吉少。

　　搜寻果然是徒劳的。他没有找到卢克，直到好几个月后偶然从网络上看到一张照片———就是如今他拿在手里摩挲的照片，他才知道卢克当时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张照片被麦克保存下来。

　　照片其实并不很清晰：在北楼北边最高几层的窗户后面，大约30多个人。多数人站着，努力从浓烟中呼吸氧气；有些已经昏倒了，可能是被其他人拖到窗边的；还有一些人似乎是在同事的搀扶下才勉强能站着。

　　浓烟被风吹成一缕缕，缠绕着世贸塔楼，活像一个牢笼；而那些被困在里面的人们，虽然看不清楚五官，但绝望的神色明明白白。那一幕，就是但丁《神曲》中描绘的地狱。

　　一起等待，等待

　　 虽然麦克还是不知道儿子是如何走向死亡的，但他至少留住了那转瞬即逝的片刻：照片上有个男人，有着和卢克一样的深棕色头发、和他一样结实的身板，裸着上身。麦克坚信，这个连脸都看不清的男人就是他的儿子，那个怀里正抱着一个昏厥或是濒临死亡女人的小伙子，正是自己的卢克。他想，他儿子可能是因为灼热，或者是帮助其他人对付浓烟什么的脱掉了上衣。

　　麦克坚持认为，儿子决不是那种会往下跳的人。卢克简直有点太无私，何况他还要帮别人。因为当时卢克正抱着某个人，麦克相信，他绝不会选择放弃。

　　妻子金吉也确定那就是儿子。在她的记忆中，卢克因为常举重，肩很宽。有时候她忘了带钥匙，他也会从窗户那帮她扔出来———光着膀子，倚在窗户边。和照片上的姿势一模一样。

　　拉姆伯恩克夫妇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既不激动，也不刻板，只是相信自己看到的，和心灵感觉到的。他们还前前后后找过其他的照片，一层一层对比，确定这张一定是103层。

　　麦克盯着那张照片，想起至今没有得到儿子遗体的一丁点儿消息。尽管这张照片丝毫不能减轻痛苦，但至少是某种确定的讯息。他心里有股力量使他确信，在看到这张照片之前，卢克是在那个早晨和我们“再见”以后就消失了的儿子。而现在，夫妻俩至少了解：大概在一个半小时里，他们曾努力求生，他们在窗边，一起等待，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