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水刑、谎言与政党政治

　　作者：叶海林

　　在西方政党政治过程中，非但没有出现唐斯推论的‘所有政党变得相对诚实’的可喜局面，反倒随处可见连北欧神话中最擅长欺骗的神祇洛基都自叹弗如的谎言。

　　老切尼又说错话了。在距离美国中期选举只剩两个星期的时候，这位副总统在电视

上面对问题陷阱时着了道。主持人问：“您同不同意，如果能挽救生命，（将恐怖分子）浸泡水中是不假思索的好主意？”切尼回答：“对我来说是不假思索。”此言立即被民权组织和新闻界解读为“赞同水刑”。

　　切尼是不是赞成给“恐怖分子”上水刑或者其他什么刑，这个问题并不有趣。无论如何，在关塔那摩进行审讯不是一位七旬老人所能胜任的。有趣的是布什总统随后灭火时的表态。布什说：“这个国家不用酷刑，今后也不会采用酷刑。我们会对那些在战场上捉到的人进行盘诘，以确定他们是否拥有能帮助保护我们国家的消息。”

　　不知道布什打算用什么办法“盘诘”？身为“民主的化身”的最高领袖，总统先生当然不会承认“民主的卫士”们曾经以及正在把“恐怖分子”泡在水里，但又有谁相信那些橘红色的囚衣从来都是干干爽爽的，就像新出版的美军手册要求的那样？

　　安东尼·唐斯被认为是对政治学影响最大的经济学家之一。在他的定鼎之作《民主的经济理论》中，唐斯论证了一个道理：“竞争迫使模型中的所有政党变得相对诚实了”，因为“与不诚实的政党相比，人们理性地喜欢诚实的政党”。就唐斯的论证逻辑以及生活中的常识而言，他肯定是对的。

　　可惜的是，唐斯的模型是一位经济学家在书房里设想出来的，和政治，特别是西方政党政治没有多少关系；同样可惜的是，柴米油盐的生活常识在政治中通常也不适用。

　　在现代西方政党政治过程中，非但没有出现“所有政党变得相对诚实”这一至少是为政治理性人节约交流成本的可喜局面，反倒随处可见连北欧神话中最擅长欺骗的神祇洛基都自叹弗如的谎言。远到水门，近到水刑，不单在美国，其他国家类似的例子亦不胜枚举。多数情况下，被戳穿谎言的政客只需要诚挚地对选民道一番歉便可了事，至少在美国，迄今为止只有一位总统因为欺骗选民而辞职。

　　一般来说，一个理论模型不管论证多么严密，遭到如此多的实例反诘，这套模型的价值便很可疑了。那么说，唐斯错了，这位即使在斯坦福大学也卓然不群的学者干了一件没什么价值的事情？当然不能这么说，至少在用经济学解释政治现象方面，唐斯的成就很少有人能与之比肩。问题并不出在唐斯的理论上，而是出在现代西方政党政治过程本身。现代西方政党政治的运作规律并不符合“理性人”追求“利益最大化”这一经济学的基本假定。

　　首先，诚实不是一个绝对的概念，非黑即白的事情在政治中是很少出现的。相应的，也只有在很少的情况下，政党或者政党领袖有必要撒一个彻彻底底的谎言———为什么不用50%的真话和50%的假话代替呢？就像“这个国家不用酷刑”一样，“酷刑”本身就是一个可以无限解释的概念，水刑肯定是酷刑了，但洗冷水澡肯定不是，对吗？

　　其次，唐斯理论的重要前提———比起说谎获得的短期利益，由于说谎而遭到选民的长期惩罚更为可怕，存在极大的漏洞。多数选民在投票后，并不会真的逐一核实政党是否兑现了竞选期间的诺言，部分的原因是他们没时间，另外一部分原因则是他们根本不记得了。那么政党“稍微”说些谎，又有谁会介意呢？反对党？也许。但他们只会去发现那些和自己无关的谎言，同时忙于遮掩自己的谎言。这一过程往往就成为选举季节的揭丑大战，比如说当下的美国。

　　最后，政治家们并非什么时候都能分清谎言和事实的区别。有时候，他们相信一件事情是真的，仅仅因为他们需要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许多政策和主张最后变为谎言，并不是政治家一开始就存心骗人，而是在做出许诺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最终将导致灾难。比如说第二次海湾战争。布什当初宣称伊拉克藏匿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是骗人还是被人骗，在这一点上是可以争论的，但不需要争论的是，布什没有想到这场战争会比他的任期还要漫长。到现在为止，已经有2800多个美军士兵无法投票了，而这2800多人的家属是否会把票投给布什，就没人说得准了。

　　当然了，即使是政治家，说谎也是不情愿的。如果说出真相也能取悦选民的话，为什么要冒险说谎呢？可惜的是，不是所有的真相都能让选民高兴，比如说关塔那摩的“恐怖分子”们“有权”洗冷水澡。

　　来源：东方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