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辛格：我说过吗？我不记得了

　　基辛格现年83岁，一只眼睛失明，使用两个助听器，经历过两次搭桥手术。但他仍然是美国政坛上最有影响力的人，他经常见到布什总统和民主党领导人，报界最近发表的有关美国外交政策的文章几乎没有一篇不引用他的话。

　　但最近著名记者鲍勃·伍德沃德（捅出“水门事件”的记者）发表的新作《否认之国》中关于基辛格的描述（极力鼓动布什政府在伊拉克“坚持到底”）却引起了极大争议，

基辛格不得不亲自出面予以“澄清”。

　　电梯门打开后是一条通往基辛格办公室的走廊，走廊两旁装有防弹玻璃。摆在走廊上的翼状靠背椅早已失去了光泽，上面仿佛布满了无数名流权贵在等候接见时留下的印迹。走进基辛格秘书的办公室，乍一望去，书架上摆着一本里根总统的纪念册和一本有关以色列的书，办公桌上则放着经过细心分类的数百份与各国总统、首相、外交家和公司巨头签订的协议。

　　然后，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拐角处传过来。负责越战艰难的收尾工作、尼克松总统的心腹、被称为“战犯”的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终于出现了。

　　他看上去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大：身形肥胖，有些驼背，穿一件白色衬衣和一条古板的吊带裤，满头银丝，戴着标志性的黑框大眼镜。真可以用“可爱”来形容他。

　　83岁高龄的他曾两度接受心脏手术，有一只眼睛失明，需要戴助听器才能与人交流。然而，他的魅力却丝毫不减当年！他按下了放在咖啡桌上的磁带录音机的按钮，然后，我们的采访正式开始了。

　　哪个才是事实？

　　基辛格之所以想要记录下访谈内容，完全

　　是因为他希望在澄清媒体对他的“误解”时有据可查。

　　随着基辛格逐渐淡出公众的视野，又一场灾难性的战争可能会令他的政治生涯蒙上污点。著名记者鲍勃·伍德沃德在关于布什政府内幕的最新力作《否认之国》中，将基辛格描绘成私下里建议布什和切尼出兵伊拉克的那个人，文章称他是“一股强劲的无形的影响力”，他在布什总统的耳边说“胜利是伊战的惟一出路”。这些描述深深地激怒了这位饱受争议的政治家。

　　“你要知道，”基辛格开始展示他的外交风范了，“自肯尼迪总统执政以来，我便与历届总统和国务卿有过协议，我想我应该做的是告诉他们我的看法，而不是事后要担心我可能说过些什么。”因此，他指出，伍德沃德在文章中对他的描述“与事实不符”。

　　于是，我尝试从另外一个角度去问他。我说，在书中，现任国务卿赖斯似乎证实了伍德沃德的说法。“我对此表示怀疑，”基辛格打断了我的问题，“当我一开始和布什总统谈论这件事时，她根本不在场。”我接着将话题转移到一个似乎难以争辩的事实：去年，他将1969年越南战争中的一份备忘录交给布什政府的前任高级政策顾问杰森，暗示布什政府不可重蹈当年越南战争撤军的覆辙，鼓励布什要“坚持到底”。“将这份备忘录交给杰森，不正意味着您建议布什政府不要从伊拉克撤军吗？”

　　“我当时根本就不认识杰森，也从未见过他，他突然走进来与我谈论有关撤军的一个演讲，”基辛格暴躁地说，“如果就撤军而言，你可以从备忘录中看出这个问题的复杂性，它的主旨是美国不可能在两年内撤军。”基辛格的解释也许应当被解读为：他不完全反对撤军，只是对撤军时间表有意见。基辛格对此补充说：“假如我要影响政府的决策，我根本不会选择与我素未谋面的演讲撰稿人。”

　　从采访开始，基辛格所说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反驳伍德沃德在书中对他的看法。但经过仔细考虑后，基辛格的语气开始变得缓和了一些：“我的观点是，我想不起我曾说过任何类似的话。但另一方面，我认为伍德沃德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记者，不至于捏造事实。”

　　显然，基辛格想收回一开始对伍德沃德新书的评价，“完全不对”似乎说得有失偏颇，外交大师的回答如此自相矛盾，可以从中看出伊拉克问题给基辛格带来了何等困扰。

　　“9·11”事件后，新保守派开始主导美国的外交政策，以基辛格为代表的美国现实主义者也支持入侵伊拉克。但在巴格达陷落后，基辛格曾表示伊拉克的战后重建工作需要联合国和国际力量的介入，而且他反对占领一个穆斯林国家后试图“教化”该国国民。他还认为，除了在极少数的特殊情况下，应尽量避免“先发制人”的战争。

　　他在伊拉克问题上的立场如此摇摆，以至于《纽约时报》将他归为反战共和党人一类，直到右翼批评家抨击该报称其误解了基辛格的观点后，《纽约时报》才被迫更改了其报道口径。

　　战略家？拍马屁的小人？

　　基辛格至今仍然对被前两任总统忽略的

　　事耿耿于怀，尤其是被老布什忽略。不过，小布什显然对基辛格十分信任。2002年，小布什任命基辛格为“9·11”调查委员会主席，令他再次成为民众关注的焦点。然而好景不长，同年12月13日，他辞去了这一职务，理由是该调查同他的私人利益的潜在冲突很可能会引发争议。

　　尽管如此，基辛格仍是非常受欢迎的管理者，刚下台的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曾邀请他加入国防政策委员会———其私人智囊团。美国副总统切尼去年曾向伍德沃德透露，小布什也是基辛格的支持者。

　　毕竟，基辛格是一个外交天才和战略思想家，这使他成为美国许多领导不可或缺的顾问。

　　但基辛格最亲密的一些朋友对他现时在白宫的影响力都表示怀疑，因为他左右逢源的个性决定了他不可能给布什和切尼“他们不喜欢听的建议”。白宫所看中的也许是基辛格的“宣传效应”，“总统可以对公众说：‘基辛格支持我们！’他们需要基辛格的支持而不是他的建议。”基辛格的朋友斯考克罗夫特说。

　　“我想他太喜欢取悦别人了。”尼克松执政期曾担任国防部长的梅尔文·莱德表示。“基辛格的悲剧在于他是个具有大才的小人，”外交政策作家马克·丹纳这样评价他，“没人比他更聪明了，但在给决策者提供建议时，他总是为了保持其影响力而牺牲部分决策者最需要的无私建议，他总是拣好话说。就性格而言，他更像是一个拍马屁的小人，而非战略家。”

　　基辛格当然不认同别人对他的这种看法。“那是对我的误解，”他说，“我和总统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谈论其他问题，很少谈及伊拉克。除了伊拉克问题，总统关心的还有朝鲜和中国等问题，他喜欢和我交流，因为他喜欢从多个角度看问题。”

　　他是个功利主义大师！

　　作为一个有性格的政治家，基辛格身上有

　　一种天生的吸引力。数十年来，他结交的名流权贵满天下，其中多数是民主党人，主要来自媒体、商界和时尚界。他是《纽约客》新主编蒂娜·布朗和《星期日时报》前主编哈里·伊万斯私人舞会上的常客，后者还负责编纂1979年出版的他的自传———《白宫岁月》。此外，他与黑石集团董事长彼德·彼德森和美国国际集团（AIG）前总裁莫里斯·格林伯格保持着紧密的商业合作关系，后者曾向其支付丰厚的薪水，换取其对AIG进军中国的意见和帮助。他与奥普拉·温弗莉都喜欢狗，他和阿历克斯·罗德瑞古兹都是扬基（著名的纽约棒球队）的支持者。结婚32年来，每年的圣诞节，他和妻子南希·马奎尼斯都与好朋友们一起度过。

　　但毫无疑问，他也是一个有争议的人。据基辛格的朋友们透露，自他离任后，他的一生就似乎一直在为其掌权时的政策辩护，他总是小心翼翼地重塑其政治形象。“他从未停止过留意他的名声和记录，”一位自上世纪70年代起便认识基辛格的同事表示，“从来没有。”

　　他曾将尼克松时代的电话录音磁带一直封存在他位于国会图书馆的个人档案馆内，直到律师与国家安全档案馆在2001年掀开了它们神秘的面纱。他的长篇论文集详细披露了许多事件的细节，试图改变人们对他的一些坏印象。

　　3年后，他同意向英国历史学家尼阿尔·芬古逊公开他的白宫日记、信件和档案，后者花了5年时间为他撰写自传。芬古逊表示，基辛格希望我如实地撰写他的传记。但基辛格却与传记作者的关系非常敌对。“他不仅希望控制他所说的，”伍德沃德表示，“还希望控制人们对他言论的看法。”

　　随着形势发生了变化，基辛格的态度也在改变。上周在伦敦，他甚至公开批评布什政府的伊拉克政策，称美国在伊拉克的军事行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随着伊拉克研究小组为布什政府敲定一套新的伊拉克政策，基辛格也小心地跟着该研究小组的口径，一改伊战初期全面支持战争的态度。

　　基辛格典型的功利主义风格再次表露无遗。他告诉我：“我们可能没有其他选择，我们不可能在18个月内撤出伊拉克，同时保证它成为民主国家。”

　　当我指出他又开始拐弯抹角、立场不坚定了时，他笑着对我说：“我都84岁了，还能有什么伟大的雄心？”

　　其实，这位功利主义大师只不过才83岁而已。

　　文/JoeHagan（《纽约》杂志）编译/路易

　　上图：基辛格与布什

　　上图：基辛格与尼克松

　　背景·《否认之国》

　　著名记者伍德捂德在新书《否认之国》中称，前国务卿基辛格成为布什的伊战最高顾问，几年来和布什会谈15至20次。基辛格力劝布什必须追求“胜利”，只有胜利才可解决伊战困局。基辛格在越战时代就是鹰派，尼克松于1969年打算逐步自越撤军，当时身为白宫国家安全事务助理的基辛格反对撤军，尼克松接受其意见，越战于是又拖了几年。

　　（晓健／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