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转型:强制性爱国之争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4月30日10:11 21世纪经济报道

  本报记者 赵忆宁

  2006年12月15日,日本政府在内阁会议上决定公示正式通过的修订版《教育基本法》。按照惯例,修订版《教育基本法》将登载在政府公报上公示,3天后修订后的《教育基本法》将开始生效。日前已经通过众议院审议,参议院全体会议通过的修订版《教育基本法》,要求学校教师教授“培养爱我国及乡土的态度”和“公共的精神”。

  安倍首相在参议院教育基本特别委员会针对教育单位对国旗国歌的对应处理时表示,透过学校培养学生对国旗国歌的敬意与尊重之心是极为重要的。若是为政治斗争,而不挂国旗或者唱国歌才是有问题。

  而在此之前的几天,因升“日之丸”(日本国旗)齐唱“君之代”(日本国歌)时未起立的160名东京都都立高中教职员工,由于受到东京都教育委员会惩戒处分,他们组成团体准备在今年1月向东京地方法院提起诉讼,要求东京都教委和都政府撤销处分并做出损害赔偿。此次提出诉讼的人士,是在2004年春季的毕业典礼和开学典礼升国旗、唱国歌时因没有起立受到了警告、减薪处分的教职员。

  在此之前的2003年10月,东京都教委会就参加毕业典礼和开学典礼的仪式提出要求:必须面向国旗起立齐唱国歌。如不遵守将给予处分。在此之前,约有400名教职员曾状告东京都教委和东京都政府,理由是他们没有义务必须要齐唱国歌。东京地方法院在去年9月份也做出了判决,认为用惩戒处分等手段强制要求齐唱国歌有违宪法,并判原告胜诉,东京都教委对此表示不服并提出了上诉。

  升国旗时该不该站起来?

  2006年12月,在《教育基本法》修订版实施之后,记者来到东京目黑区田园调布小学校。庆应义塾大学国分良成教授建议记者一定要到田园调布看一看,因为这里是东京的富人区,很多大公司的总裁都居住在这里,包括东京都知事石原。在田园调布小学株本光子校长的办公室,一面醒目的日本国旗“日之丸”伫立在她的办公桌前。整个采访期间,校长的背景一直是这面醒目的国旗。

  日本学校是4月开学,次年3月结束。通常在开学或者结业时举办仪式,在这两个时刻都要升国旗、唱国歌。以往,学校升国旗、唱国歌时尊重人们的自由选择,可以起立也可以不起立。2003年10月23日,东京都教委向所属都立中小学校下达“10·23通知”,命令所有教职员工在开学或毕业典礼上均须起立齐唱“君之代”。次年春季,许多教师或拒绝齐唱或不起立,最终有243名教师被给予警告或减薪处分。这种强制性的要求导致了教员的反抗。

  抵抗《教育基本法》修改最厉害的地区就是东京都,因为东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率先在东京都施行这一强制性的规定:如果升国旗时不起立,教师要受到减三个月到五个月薪水的处分。后来发展到不仅是扣除薪水,而是找个借口把其调到别的学校。由于日本社会少子化学生人数越来越少,一些学校关闭,教员已经过剩,所以有很多教员教课教得很好,就是因为政治的问题而不能授课。

  尽管如此,还是有教员冒着没有薪水或被开除的危险进行抵抗。贯彻执行这一决定并负责检查实施的机构是日本各地区的教育委员会。有些教员不站起来唱国歌,校长或是教务长又不愿意使用意识形态压制教员,在两头难以应付的情况下,有的校长被逼于无奈选择了自杀。在东京都和广岛县有好几个校长自杀。

  而有些校长则采取变通的做法。4月7至8日要举行开学仪式之前,在教职员大会上校长鞠躬拜托:“各位要让兄弟过了这一关”。其中有些教员仍旧坚持说不行。两头为难的校长想出了一个既可以交差,又不强制教员执行这一决定的办法:凡是不同意执行的教员安排做其它的事情。这就出现了在开学那一天,一个有50名左右教员的学校,同时有几个老师拍照片,还有几个老师来回巡视,有时留守接听电话也有两个人。这是校长们在保护老师,既尊重了教员的意志,又不违反教委的规定。因为只要你不在那里坐着,无论升国旗、唱国歌则可以不必理会。

  根据东京大学对全国公立中小学校长与教员的一份调查显示,对修改教育基本法有66%的人持反对态度。当记者问到田园调布小学是否有教员反对升国旗唱国歌时,株本光子校长婉转地说:“从个人的角度来说,有的老师是反对这种爱国主义教育的。但是小学校是一个组织和团体,所以整个学校教职员都应该遵守这一决定。”

  爱国 日本转型的社会与法理基础

  唱国歌、升国旗为什么会遭到人们的抵抗?爱不爱国是可以议论的?这在任何一个国家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美国在911之后掀起的爱国主义高潮,街头巷尾、行驶的汽车到处都是美国国旗,使所有提倡爱国主义的国家相形见绌。但是为什么日本有这么多的人反对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甚至反对升国旗、唱国歌?战后60多年,日本是否应该拥有“国家意识”?

  已经大学毕业20年,曾经驻中国、美国使馆的日本外务省外交官岩本桂一对记者说:“我生长的1960年代后期到1980年代,这个时期日本的教师组织大多数人的派别是日本共产党或者是社会党、社民党,而最主要的是日本共产党。他们彻底否定了战前的军国主义思想,并烧掉了过去旧的教科书,重新编写了爱好和平的教科书。我们从小接受的是和平主义教育。虽然形式上有爱国教育,但是没有被灌输一旦国家需要应该挺身而出的教育。战后组织起来的教师工会在学校第一线发挥了作用。但是现在形势不一样了”。

  十年来记者多次到日本访问,很少看到悬挂的日本国旗,更没在日本听到过一次“君之代”国歌。因为以前在日本“日之丸”和“君之代”一直被视为日本军国主义的象征之一。日本战败后,盟军曾一度禁止日本悬挂“日之丸”,“君之代”虽然未被禁止,但当时的日本文部省还是在教科书中删除有关齐唱“君之代”的规定。战后50多年来,是否重新立法确立“日之丸”、“君之代”国旗、国歌的地位,一直在日本国内有很大争议。1999年8月,日本国会通过《国旗、国歌法案》,将“日之丸”和“君之代”分别定为日本的国旗和国歌。

  那么,我们到底应该如何审视日本国会通过的《教育基本法》修正案?又该如何看待日本的爱国主义教育问题呢?在东京电视14台,每天下午2点到4点的对话节目里,节目主持人草野仁对此评论道:朝鲜在搞爱国主义教育,中国也在搞爱国主义教育,为什么唯独日本没有爱国主义教育?东京大学教授御厨贵对此有两个观点:“第一,不应该否定爱国主义教育;第二,要看现在谁在强调爱国主义教育”。

  战后日本的主要任务是肃清军国主义,那时,宣传爱国主义无疑是与军国主义划上了等号;所以战后日本从此失去了提倡爱国主义的资格,也没有人再提爱国主义;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保守主义思潮的兴起,所有改革转型的核心就是“日本要当一个正常的国家”。从政治家的视角出发,如果日本国民连自己的国家都不爱,政府所强调的各项改革均没有法理与民众的基础。

  “是谁在喊要加强爱国主义教育?应该说现在强调爱国主义的人都是右翼。或者是传统的保守势力。日本谈爱国主义教育,一定会使近邻各国关注。日本的爱国主义究竟往哪个方向上引导?如果这个问题不认真解决的话,实际上爱国主义教育也无法彻彻底底的进行。”御厨贵教授说。

  “学校唱国歌、升国旗,是具有法律义务的。之所以爱国主义教育被提到日程上,而且被特别的提出来,如果连教育都不赞美日本,又如何使人们爱国?我认为,人们之所以反对进行爱国主义教育,是因为日本侵略战争前,曾经搞过爱国运动,要为天皇为祖国而战。如果再次掀起爱国主义运动,日本已经背负一段侵略亚洲国家的历史,如果不清算战争的责任,没有对亚洲国家有一个交待是不行的。如果这些都做了再进行爱国教育也不迟。”大阪产业大学副校长齐藤日出治说。

  齐藤先生多年来自费走遍中国海南岛,实地挖掘调查日本二战期间屠杀中国煤矿工人的事实。当记者问到,如何才算对战争进行了清算时,齐藤先生说:“要以政府出面,搞清侵略战争的事实,并对此进行调查;在此基础上,对战争的受害者要给以国家赔偿。我认为,日本之所以在亚洲国家最为发达,是因为日本没有做这件事情。即便赔偿使得日本成为最穷的国家也要做。只有这样日本才能得到亚洲国家的谅解。”

  日本脱离战后反战主义体系

  大阪驻道北小学校一年级学生妙子,一天放学后收到老师发给的一张二战时期的征兵通知书,凡是上了年纪的日本老人都管这叫“发赤纸”(征兵通知书)。二战时期,凡是家里有男孩子的,只要收到“赤纸”,必须在指定的时间和地点报到参战。妙子所收到的这张通知书抬头是“临时召集令状”,落款是“大阪联队区司令部”。通知书上写明,在昭和20年(1945年)8月4日,到大阪市东区法圆板町第22部队报到。通知书上盖有大阪联队司令部的印章。

  看到这张通知书,实在令记者震惊:第一,日本侵略中国战争动员的情形再次浮现;第二,日本反战教育如此深入基层。后来在采访日本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委员长志位和夫时,他拿过这些宣传材料说对记者说:“他们是日本共产党的外围组织”。

  但是年仅七岁的妙子完全不能明白这张通知书的含义,在东京大学读教育学博士学位的妈妈赵卫国告诉妙子:这是60年前的征兵通知书,一旦收到征兵通知书就要上战场,当时日本有300多万 人就是因为这张红纸送了命。现在政府让老师们教育你们要爱国,一旦国家之间有冲突发生战争,就会让你们去打仗。

  在日本共产党就教育基本法修改的声明中,非常明确地指出《教育基本法》修改的目的,是与修改宪法同出一辙,是把日本变成能够从事海外战争的国家。“他们所谓的爱国心是什么?一旦国家发生战争,要教育国民能够忠诚于国家。”志位和夫认为,和平宪法与教育基本法,这是通过惨痛的牺牲和痛苦的反省才认识到的。主张修改宪法的人,他们可能已经忘掉曾经把日本拖进侵略战争的漩涡,使亚洲各国人民牺牲了2000万 人以上,使日本国民牺牲了300万 人以上。

  日共在参众两院各有9位议席(在野党日本民主党等也一直反对修改这一法案,民主党在参议院有80议席,众议院有113议席),在参议院242和众议院480个议席悬殊的力量对比之下,虽然其宣传“教育基本法改恶”的社会影响力巨大,但是日共走议会斗争的道路极为艰难。

  《教育基本法》被修改了,这是日本首相安倍努力让日本脱离战后反战主义体系的开始。在日本山形县农民庄司家的榻榻米上,他20岁的孙子庄司植树坐在记者的对面,他刚刚从佳木斯工业大学放假回家。当记者问到,“如果国家需要你去打仗,你是否会参战?”腼腆的植树用中文一字一字地回答:“我是坚决不赞同的,如果我们去侵略和损害别的国家,我坚决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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