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伊恩仇与占领者的困惑

　　美国、伊朗和伊拉克构成了一个不等边的三角形。美国是力量最强但又进退维谷的一方，伊朗是踌躇满志又对未来充 满疑虑的一方，伊拉克则是不断受到美国和伊朗挤压、处处仰人鼻息的一方。

　　华黎明

　　2003年3月布什总统将13万大军开进伊拉克，本意是要在中东树立一个推翻独裁、建立民主的样板。结果却是 始料未及：美国不仅从此陷入了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战争，还为伊朗开启了一扇大踏步进入伊拉克的大门。美国入侵伊拉克使两 伊关系发生了历史性的转折：一个与伊朗敌对长达半个世纪的复兴党政权在伊拉克顷刻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亲伊朗的什叶派政 权。如今，伊拉克的马利基政府一方面要看美国的眼色行事，另一方面还需与伊朗保持兄弟关系。两伊关系从来没有像今天这 样复杂敏感。

　　割不断的宗教血缘

　　历史上的两伊关系始终是恩仇相交，千丝万缕。

伊拉克曾经是著名的两河流域文明的发源地，在这块土地上建立过的 亚述和巴比伦王国在公元前6世纪被伊朗的前身阿契美尼德帝国灭亡。公元7世纪，伊朗的波斯帝国又被阿拉伯帝国征服，信 奉祆教的波斯人从此皈依伊斯兰教。伊斯兰教在其创始人穆罕默德谢世后分裂为逊尼派和什叶派，后者是伊斯兰教的非主流派 ，其信徒就集中在今天的伊朗和伊拉克。

　　宗教是两伊的纽带。被什叶派教徒奉为圣人的十二位伊玛目的陵墓有一半在伊拉克境内，其中最重要的是什叶派创始 人阿里及其孙侯赛因的陵墓，分别位于纳杰夫和卡尔巴拉，第八伊玛目列扎葬于伊朗东部的马什哈德。这些城市均已被奉为圣 地。1000多年来，两国成千上万的什叶派教徒为朝圣奔波于这些圣城之间，川流不息。

　　按照什叶派的传统，每一个信徒都视一位大阿亚图拉为自己的宗教领袖，而全世界的什叶派宗教领袖都来自伊朗的库 姆神学院。例如，伊拉克什叶派的精神领袖西斯塔尼就是伊朗人，伊拉克“迈赫迪军”首领萨德尔的已故祖父穆萨·萨德尔在 伊朗也有许多信徒。宗教使得两伊居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宗教一旦被政治化

　　这种割不断的宗教血缘一旦被政治化，就会对两国的政局乃至地缘政治产生影响。冷战期间，复兴党统治下的伊拉克 和巴列维政权统治下的伊朗分属于两个敌对阵营。1963年，霍梅尼被伊朗国王巴列维驱逐出境后定居在伊拉克的圣城纳杰 夫达15年之久，萨达姆利用霍梅尼反对伊朗政府，纳杰夫一度成为反巴列维政权的基地。1975年，萨达姆与巴列维在阿 尔及尔会晤达成和解协议，萨达姆开始严格限制霍梅尼在纳杰夫的活动。1978年，萨达姆又应巴列维的要求将霍梅尼逐出 伊拉克，迫使霍梅尼流亡法国。1979年，巴列维倒台，霍梅尼成了伊朗伊斯兰革命的领袖。次年就爆发了长达八年的两伊 战争。

　　战争期间，一批遭萨达姆迫害的伊拉克什叶派政治领袖流亡伊朗，在伊朗成立了伊拉克伊斯兰革命委员会和达瓦党， 伊拉克库尔德爱国联盟的领导人塔拉巴尼也曾流亡伊朗。美军占领伊拉克后，这些人在民主选举中掌控了伊拉克的总统、总理 和议会多数的职位。借助宗教的血缘，伊朗不费一兵一卒就在伊拉克新政权中建立了施加影响的渠道。伊拉克总统、总理和外 长频频访问伊朗，为伊朗重返伊拉克大开方便之门。

　　伊朗已“多头下注”

　　美国和伊朗实际上已经在暗中展开了一场争夺伊拉克的较量，只不过前者是事倍功半，而后者则是事半功倍。美国在 伊拉克投入了16万人的兵力和数千亿美元的消耗，换来的却是反美武装无穷尽的抵抗和伊拉克人的反美情绪，更不用说美国 国内要求从伊拉克撤军的呼声。而伊朗在伊拉克势力的扩张是美国望尘莫及的。伊朗通过其在伊拉克什叶派和库尔德人中的代 理人直接对伊拉克的政局和政府的决策施加影响。

　　不仅如此，伊朗还积极参与关系到伊拉克国计民生的战后重建，如修建发电厂、炼油厂等。据统计，今年3月至今， 伊朗对伊拉克的出口额已达12亿美元，预计到今年年底，两国贸易额可达18亿美元。伊朗在伊拉克开设银行和保险公司， 向伊拉克大量出口市场奇缺的生活用品、食品和蔬菜水果。西方记者十分惊奇地看到，在伊拉克各大城市，伊朗商品随处可见 ，甚至连中小学生的教科书都是在伊朗印刷的。萨达姆政权垮台后，伊朗的朝圣者如潮水般涌入伊拉克圣城纳杰夫和卡尔巴拉 ，波斯语已成为当地的第二通用语，伊朗货币里亚尔也已成当地的通用货币。伊朗对伊拉克的渗透已无孔不入。

　　考虑到伊拉克未来形势变化莫测，伊朗当局对伊拉克所有的政治势力，包括反美武装，采取“多头下注”的策略。伊 朗革命卫队的“圣城旅”帮助伊拉克各派武装进行训练，并提供武器。

　　预见到美国在2008年大选后将从伊拉克撤军的必然趋势，伊朗现在在伊拉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此做准备。最近， 美国不断指责伊朗向伊拉克反美武装提供穿甲路边炸弹杀害美军士兵，伊朗断然否认。此事真伪尚难辨别，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伊朗已拥有操纵伊拉克局势的众多手段，帮助伊拉克反美武装杀害美军士兵并非伊朗的目标。

　　从自身的安全和战略利益考虑，伊朗希望后萨达姆时期的伊拉克是一个稳定、统一、能被伊朗控制、反美的邻国，最 不愿看到美国继续在伊拉克保留为数众多的军事基地、伊拉克出现分裂和内战或者“基地”组织在伊拉克壮大。

　　兄弟关系的另一面

　　美国入侵伊拉克后，伊朗坐大是不争的事实。但另一方面，伊拉克毕竟还不是伊朗的囊中之物。

　　伊拉克什叶派并不等同于伊朗的什叶派。伊拉克什叶派不认同伊朗的波斯文化，不放弃自己的阿拉伯属性。两伊战争 期间，与伊朗拼死作战的伊拉克士兵中有许多是什叶派信徒。美军占领伊拉克后，除了哈基姆领导的伊拉克伊斯兰革命委员会 和达瓦党成员外，多数伊拉克什叶派教徒对伊朗现政权的亲近感颇微。他们的精神领袖西斯塔尼不赞成伊朗政教合一的政权模 式，反对宗教人士参政。伊拉克什叶派总理和部长们在仪表上也与伊朗领导人有别，他们剃须、穿西服、打领带。萨德尔领导 的“迈赫迪军”虽然反美，但对伊朗也有几分敌意。在伊朗境内的库尔德人是占人口7％的少数民族，伊朗的中央政府对他们 时而利用，时而镇压。因此，伊拉克库尔德人对伊朗也是心知肚明。

　　除此以外，伊拉克现政权毕竟还处在美军的卵翼下，不得不仰人鼻息。至少在美国从伊拉克撤军前，在美国和伊朗之 间，马利基政府会选择前者。

　　美国伊朗有一个共同关切

　　耐人寻味的是，美国与伊朗在伊拉克明争暗斗，但今年5月28日和7月24日，双方在马利基政府的撮合下在伊拉 克面对面坐下来进行谈判，尽管两次谈判都无果而终。布什政府对谈判本身也许并无太多兴趣，但伊朗却争得了一个与美国平 起平坐的地位。对谈判最执着的是伊拉克马利基政府，因为，伊拉克与美国和伊朗形成的“一仆二主”局面对它来说实在很难 受。

　　美国和伊朗有一个共同关切，那就是都担心“基地”组织在伊拉克坐大。伊朗仇恨“基地”组织甚于美国。六年前， 9.11事件发生数小时后，时任伊朗总统的哈塔米就公开谴责此举是“对人类尊严和人权的攻击”，指责策划者为“狂热的 邪教徒”。伊朗最高精神领袖哈梅内伊为此曾号召全世界展开一场讨伐恐怖主义的圣战。即使强烈反美的现任总统内贾德也誓 言要将“基地”组织抛入“地狱之火”，为了消灭“基地”组织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伊朗前外长哈拉齐早在2003年 就说过，伊朗是反“基地”组织的“先锋”，反“基地”组织优先于反美。去年被炸身亡的“基地”组织头目扎卡维生前曾将 伊朗和什叶派比作“潜伏的蛇”和“毒蝎”，说伊朗是“基地”组织在全球建立伊斯兰帝国的“巨大障碍”。扎卡维身亡，美 伊同声称快。共同对付“基地”组织是美伊利益的重叠点。

　　美国、伊朗和伊拉克构成了一个不等边的三角形。美国是力量最强但又是进退维谷的一方，伊朗是踌躇满志又对未来 充满疑虑的一方，伊拉克则是不断受到美国和伊朗挤压、处处仰人鼻息的一方。2008年和2009年将是伊拉克局势关键 的两年，美国和两伊又将如何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