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国前监核会主席：伊拉克战争都是失败

　　-美国前国务卿打电话感谢我接受这份工作

　　-我们进入了伊拉克很多可疑机密的地方

　　-伊拉克战争的三个目的都没有达到

　　◎文/本报记者 邓艳玲 ◎摄影/本报记者 吕家佐

　　9月初，国内各大媒体报道了一则消息，把久违的联合国监测、核查和视察委员会(监核会)拖入了世人视野。这个机构曾在伊拉克战争前夕专门负责伊拉克武器核查。8月30日，其位于纽约的总部发现了一小瓶致命毒气。

　　据说，这瓶毒气是从伊拉克带来的。这让人们不禁犯疑：当时监核会主席汉斯·布利克斯不是宣称“我们没有在伊拉克发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带回来的有毒气体又说明了什么？监核会的工作还值得信任吗？

　　非常凑巧，布利克斯此时正在北京。9月1日，他作为世界联合国协会(世联会)会长，来北京参加由中国联合国协会承办的执委会。记者在中国联合国协会项目官员张毅的帮助下，得以有机会当面向布利克斯核实一些关于核查和伊战的问题。

　　我对撤除监核会感到悲伤

　　这次监核会总部的毒气事件，让世人同时也知道了这样一个消息：今年的6月30日，联合国已经决定终止监核会的使命。

　　一小瓶“光气”现在没危险

　　青年周末(以下简称为“青周”)：您听说监核会总部的毒气事件吗？

　　布利克斯：我知道这件事。其实那是一小瓶可能致命的光气。它可能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从伊拉克带出来的。人们从一些文件中找到了它。我觉得它现在不会给我们带来危险。

　　青周：监核会到底是怎么处理发现的生化或核武器的？

　　布利克斯：联合国伊拉克武器核查小组于2000年成立。事实上在伊拉克进行核查的时间是3个月，从2002年11月到2003年3月。我们在伊拉克的核查人员大约有80名，在那里有我们的实验室，在实验室里就可以完成大多数化验，所以一般我们不需要把找到的东西带出伊拉克。

　　而90年代的核查人员不住在伊拉克，在开始核查任务之前，从其他国家飞往伊拉克。

　　(编者注：在联合国监核会成立之前，联合国特别委员会(特委会)承担在伊拉克的武器核查工作。)

　　我们的核查结果更接近事实

　　青周：作为首任主席，您怎么看联合国撤除监核会的决定？

　　布利克斯：我感到有些悲伤。核监会作为一个联合国机构，它具有的生化和核武器核查能力随着它的撤销消失了。人们应该认识到，国际机构应该保持自己的独立性。虽然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拥有庞大的娴熟核视察人员部门，禁止化学武器组织也有许多娴熟的化学武器视察员，但没有哪个国际组织像监核会那样在生物武器和导弹领域拥有合格的视察人员。

　　另外，美国、英国等各国都有自己的情报机构，他们很明显受到了本国政府的影响，认为伊拉克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但我们的核查结果比他们情报机构的调查结果更接近事实。没有人能够质疑这一点。

　　我们自己决定所有的核查地点

　　布利克斯担任监核会主席的时候已经72岁了，有一种传说，布利克斯是时任联合国秘书长安南千辛万苦找来抗衡美国推荐的候选人，以达到某种国际平衡。

　　我跟伊拉克的关系比美国人好

　　青周：2000年，在一个该安享晚年的年纪，您却接受了联合国安理会的提名，担任监核会主席？

　　布利克斯：事实上我在1997年就已经退休了。2000年我和妻子在阿根廷度假时，安南电话找到了我，让我领导联合国武器核查小组。我当时告诉他，先去找别人吧。如果找不到，你再来找我。说实话，我当时并不是很想接受这样一份工作。

　　美国当时的国务卿打电话感谢我

　　青周：您不想接受是不是因为美国人并不希望由您来承担这份工作？ 安南考虑了25个人选，最终还是选择了您，为什么？

　　布利克斯：我也不知道(笑)。可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还是太难了吧。我从1981年就开始为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工作，人们知道我对武器核查业务比较熟悉。

　　我同伊拉克的关系虽然说不上好，但比起美国人来说，还算是好一些，这有助于我开展工作。他们认为我可以用正确的方式完成核查。

　　说美国政府不希望由我来承担这项任务，这不是事实。美国很希望这份工作由我来做。当时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赖特还给我打电话，对我愿意接受这份工作表示感谢。事实上，我得到了美国的支持，否则我的工作开展起来会很困难。

　　青周：美国的支持对你们的工作有没有牵制？据说，每每美国的情报部门提出伊拉克某个地方可能有核武器、生化武器，监核会的人就会去掘地三尺地查？

　　布利克斯：不是这样的。所有的核查地点都是我们自己决定。我们的确需要美国、英国和其他安理会成员国的帮助。他们说出要核查的地点及其受怀疑的原因，这样的地方我们大约去了有40个。我们找到了一些常规武器和文件，但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在伊拉克3个半月的时间里，我们进行了大约700次核查，但没有发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纽约时报》的报道挺客观的

　　青周：但美国等国家并不相信你们，美国和英国的一些媒体据说还“攻击诽谤”您核查不力，您在核查结束后才给予反击，为什么不当时就反击呢？

　　布利克斯：我们当时太忙了，没有时间跟媒体打交道。我们只向联合国安理会负责，其他不管。安理会是我们的老板，老板认为我们干得不错就行了。从来没有批评过我们，我们不管媒体怎么说。安理会需要对付媒体，而我们的任务是核查。

　　青周：如果当时您就进行还击是不是更利于世人对你们的支持？毕竟普通民众得到的消息大都来自媒体。

　　布利克斯：当时大多数媒体还是能够进行客观报道的，可能只是少数美国媒体进行了负面报道。我当时读了一些美国媒体报道，如《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他们的报道还是很客观的。

　　我们进入了很多可疑机密的地方

　　对伊拉克进行武器核查，布利克斯和他的部下甚至进入了萨达姆的总统官邸。据说，普通伊拉克民众对此很不满意。

　　当时的伊拉克政府非常配合

　　青周：你们在伊拉克进行大规模核查，当地民众是不是特别反对？

　　布利克斯：我们核查小组人员分成组，采取轮换制，通常在伊拉克的核查人员大约有80-100人。第1组在伊拉克3个月时间，然后第2组进入。但因为核查共持续了3个半月，所以事实上虽然也有一小部分人进行了轮换，但进行核查的人员只是来自第一批人。

　　伊拉克人虽然不愿意接受核查，但也没有反抗过。伊拉克政府非常配合。比如我们基本都是进行突击检查，开始是检查我们自己认为可疑的地方，包括很多机密的地方都进去了，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可以说，是我们想查什么，就能看到什么。也正是由于伊拉克方面的配合，我们才认为自己的报告是准确的。

　　我们在伊拉克只是发生了两次交通意外，其中一次是来自中国的核查人员郁建兴，伊拉克人还帮助把他送往医院，但他因为受伤太严重不幸去世。这都是意外。

　　美国增兵迫使伊拉克人合作

　　青周：担任监核会主席最开始两年，您没能进入伊拉克进行实地核查，核查开始后，您对伊拉克民众的合作是不是很惊讶？

　　布利克斯：当时安理会希望我们能够越早进入伊拉克越好，但伊拉克拒绝接受核查。后来，美国不断向海湾地区增加军力部署。我认为美国增兵的确迫使伊拉克人变得合作起来。

　　当然，仅仅是为了通过军事部署给伊拉克施压，我认为7万人就足够了，但最终美军在海湾部署人员达到25万。克林顿总统在任时，也曾在伊拉克进行军事部署，但当时联合国作出了一些决议，给了伊拉克机会，克林顿就把军队撤走了，布什没有这么做。

　　伊拉克人帮我们撤离

　　青周：美国最终绕开你们的核查结论，对伊拉克发动了战争，你们是被迫结束核查吗？

　　布利克斯：在战争爆发之前，我接到通知，告知战争将打响，我们和其他联合国的单位被迫离开。我感到悲哀的是，我们的检查工作不再有时间。

　　在当时，我首要关心的是如何确保核查人员安全撤离伊拉克，确保他们的人身安全这是我的职责。我担心伊拉克会把核查人员扣为人质，但我的担心事后证明是多余的，他们甚至还帮助我们撤离。3月18日，我们的人员连同IAEA的人员全部安全撤离。

　　我认为伊拉克战争都是失败

　　美国人只想找一个“正义”的借口

　　青周：看到那些帮助你们的伊拉克人饱受战争之苦，您是不是特别难受？

　　布利克斯：有些人认为，不管我们得出什么结果，美国都会攻打伊拉克，我开始并不这么认为，美国并没有在我们进行核查之前就做出攻打伊拉克的决定。

　　后来的事态发展证明，当年无论监核会出台什么样的调查报告，伊拉克战争都是很难被制止的。至于是否存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那只不过是美国为了寻求战争“正义”所找的一个借口罢了。

　　从战争开始直到现在，我都认为这场战争是世界悲剧。唯一好的就是把萨达姆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独裁者赶下了台。其他的我认为都是失败。

　　进攻伊拉克的目的首先是铲除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但伊拉克根本就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其次，建立民主，但现在伊拉克并没有得到民主，而处于无政府混乱状态；第三个目的是铲除“基地”组织，但当时伊拉克并没有“基地”组织势力，但现在却有了。

　　爆发那场战争是我最大的遗憾。尽管我已经尽力了，但我无力阻止这场有预谋、有计划的战争。看到战争中所出现的死亡、哭泣，我总希望能为阻止那场战争再做点什么，我希望战争不要再出现，因此我选择了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委员会继续工作。

　　现在，美国已经有3艘航空母舰进驻波斯湾，他们称有可能对伊朗动用武力。我希望美国能从中吸取教训，知道武力的局限性。

　　不嫉妒巴拉迪获诺贝尔和平奖

　　青周：尽管您已经尽力了，但国际原子能机构总干事巴拉迪，您的后任，他只干了您一半的年限，就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您和核武器打了那么久的交道，却没得到这个奖，有没有觉得(布笑着插话：嫉妒)，是的，有没有觉得不公平甚至嫉妒？

　　布利克斯：没有(笑)。巴拉迪是和IAEA一块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这向世界表明了瑞典议会对国际核查工作的肯定和支持。我曾为IAEA工作16年，IAEA能够获奖我感到很高兴。我很高兴巴拉迪和IAEA能够获奖，我为此感到骄傲。

　　今年和平奖委员会决定把2007年悉尼和平奖授予我， 11月份我将去悉尼领奖。我想他们看重的是核查小组表现出来的对事实的尊重和独立性。(感谢董超先生对本文的贡献)

　　◎布利克斯其人◎

　　1928年生于瑞典。曾任瑞典外交大臣。1981年至1997年任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总干事。2000年3月至2003年6月任联合国监测、核查和视察委员会主席。2003年12月任新成立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委员会主席。2006年，担任世界联合国协会会长。

　　他看上去，更像个儒雅的教授。事实上他在担任瑞典外交大臣之前的确担任过大学法学教授。

　　在2003年伊拉克战争打响前的四个月里，他被人们称为是“可能扣响扳机的那个人”。《时代》甚至这样评价布什政府对他的礼遇：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能从机场直接前往白宫的人。他并没有珍惜这份“礼遇”，他始终坚称“没有在伊拉克发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9月1日，布利克斯接受记者的采访，回答问题迅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