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假如穆沙拉夫被软禁

　　近期，巴基斯坦政局动荡不安，甚至有传言说穆沙拉夫总统已被软禁。假如穆沙拉夫真的被迫下台，后穆沙拉夫时代的巴基斯坦将走向哪里？

　　美国智库关于巴基斯坦未来的推演正一步步变成现实

　　去年11月，素有“冷战思想库”之称的美国国际战略研究中心(CSIS)召集20多名前美国政府高级官员，参与为期半天的有关巴基斯坦未来的推演。前助理国务卿们、前驻外大使们以及来自五角大楼、中央情报局、财政部和美国国际开发署的前高级官员们济济一堂，他们都是真正的巴基斯坦问题专家。主持者预设了一系列危机——巴基斯坦和阿富汗边境暴力冲突增加，激进分子大规模抗议政府，前流亡总理贝布托回国后不久即遭逮捕——要求与会者就这个南亚核国家不断升级的混乱局势作出回应。

　　推演在以下情景中达到高潮：2007年末，巴基斯坦大选结束后，塔利班武装企图暗杀阿富汗总统卡尔扎伊，之后逃到巴基斯坦西部隐匿。美军跟踪追捕，一名美军士兵在巴基斯坦西北边境的部落地区被俘。当绑架者把人质录像上传互联网后，巴基斯坦总统穆沙拉夫下令军队进攻塔利班。美军士兵获救，但上百名武装分子、巴基斯坦士兵和平民死伤。反穆沙拉夫暴乱蔓延全国，拉合尔市的冲突导致数十人死亡。当天晚上，在看起来是一场政变的行动中，军队包围了总统穆沙拉夫和总理阿齐兹的住宅。数小时后，美国大使接到一个先前不为人知的巴基斯坦二星将军打来的电话，“严重关切巴基斯坦局势能否保持稳定”。

　　大多数专家同意，军队将继续把持政局——过去60年里，有33年如此，但他们普遍关注新的军人领袖是亲美、反美，或是在两者之间，专家们对此意见不一。对于没有穆沙拉夫的军队能否掌控国家，专家们也未达成共识。

　　迄今为止，巴基斯坦似乎一天天地把推演情景变成现实：边界上和塔利班及“基地”组织的血腥游击战让军队士气低落；极端政党逐渐成为一支破坏性力量；穆沙拉夫的性命时时处于危险中。

　　穆沙拉夫核心圈中的一些成员甚至也发出警告说，除非穆沙拉夫从根本上改变路线，否则将有失去权力的危险。预示结局的先兆出现在今年3月，穆沙拉夫一怒之下犯下大错，将意图挑战军事政权的最高法院首席法官乔杜里解职并软禁。支持乔杜里的示威游行迅速升级为一场基础广泛的民主运动。自此之后，穆沙拉夫似乎地位开始不稳。

　　巴基斯坦历史上任职最久的军事政权统治者是齐亚·哈克，在位11年后，于1988年死于暗杀。穆沙拉夫可能会更久(迄今已任职8年)，但是，他何时、以何种方式去职的不可预测性让人对他之后的巴基斯坦走向深感迷茫和焦虑。一名西方军事联络官讲述了他和一名巴基斯坦将军的谈话，巧合的是，谈话时间就在CSIS推演巴基斯坦未来的前一天。这位将军对美国在突然失去总统后——肯尼迪遇刺，尼克松辞职——国家体系能够继续正常运转表示惊奇。“如果我们的总统明天消失了，我不知道我们的国家将走向哪里。”

　　只要巴基斯坦军队愿意，它将继续掌控政权

　　对美国决策者来说，巴基斯坦发生极端革命是一个可怕的梦魇，这也是美国仍旧力挺穆沙拉夫的一个原因。分析家们害怕，反美情绪的高涨可能把极端势力推上台，进而导致塔利班重新崛起，核技术流落到恐怖组织之手。

　　毫无疑问，巴基斯坦极端势力自9·11后获得极大发展。不过，尽管极端政党在议会和街头的势力在不断增长，它们并非广受欢迎，选举得票率依然不高。除非反西方情绪达到空前水平，未来10年里，极端势力几乎不可能获得足够选票以控制议会。

　　如果这种灾难性的局面看来不太可能，真正的民主势力似乎也没多大潜力。巴基斯坦最大的反对党——巴基斯坦人民党(PPP)，由前总理贝布托一手掌握。1996年，为逃避腐败指控，贝布托流亡伦敦，她的丈夫因为索取回扣被戏称“10%先生”。虽然贝布托是目前最为知名的文官政客，但她的受欢迎程度值得商榷。PPP许多成员说，由于贝布托死抓着领导权不放，致使新鲜面孔几近绝迹，党内派系分裂日益严重。

　　在文官政客中，贝布托的主要挑战者是前总理谢里夫。1999年，谢里夫因宣布解除穆沙拉夫职务导致军事政变，2000年被法庭以劫机和恐怖活动罪判处无期徒刑，后获穆沙拉夫特赦，流亡沙特。除了贝布托和谢里夫，巴基斯坦再也找不出一个全国性的政治人物。“在数百名议员中，我们找不到一个人可以代替贝布托和谢里夫，出任总理或总统。这是国家的羞耻。”一名巴基斯坦议员说。

　　今年7月，当自己的统治越来越不稳时，穆沙拉夫前往阿联酋会晤贝布托，讨论她在下届政府里的角色。一个权力分享的安排，起码可以暂时缓解政治紧张。但直到现在，双方仍没达成协议。即使是达成了，也不可能对深层次的权力平衡产生大影响。虽然总统名义上是巴基斯坦的最高职位，穆沙拉夫更大的权力仍旧来自第二个角色：陆军参谋长。普遍认为，穆沙拉夫不愿放弃军职，是因为如果没有军职，他将很快沦为另一个将军的傀儡。事实上，如果他真的放弃军职，真正的权力中心将不会转移到任何文官政客或政党手中，而是落到新任陆军参谋长手里。

　　不管穆沙拉夫发生什么事情，无可置疑的是，军队仍将掌控巴基斯坦政权，只要它愿意。在齐亚·哈克死后的11年文官政府统治时期，贝布托和谢里夫对外交政策和核计划的影响不断减弱。贝布托曾把巴基斯坦三军情报局(ISI)称为“国中之国”，并指责军队情报机构监听她的电话。1990年，遭腐败指控后，贝布托被军队赶出国门。9年后，谢里夫在枪口下被驱逐。一名驻伊斯兰堡的西方高级外交官说：“如果穆沙拉夫明天从台上消失，你要去会晤军队高级将领和新任陆军参谋长，不管是台前还是幕后，他们代表新政府。”

　　巴基斯坦的首都伊斯兰堡干净整洁。在宽阔的林荫大道上，你几乎看不到持枪士兵。但是，当你更多地融入这个城市的文化和商业中后，你会发现，军队事实上无处不在。

　　记者抵达伊斯兰堡的当夜，即有幸在塞丽娜酒店参加巴基斯坦内政部长阿夫塔布·谢尔宝为女儿举办的奢华婚礼宴会。令人惊讶的是，在一个文官举办的婚礼上，竟有如此多的军官参加。宴会充斥着现任将领和退休将军，包括几位军种司令、陆军副参谋长、穆沙拉夫的新闻秘书，甚至穆沙拉夫本人。几乎所有军官都和穆沙拉夫一样，没穿军服，但每个人都知道他们是谁。穆沙拉夫从容地在人群中走动、握手、微笑。“在这个国家，军人和政客的界线完全模糊了。”一名参加宴会的媒体编辑说。

　　军队对文官事务的渗透并没有让军人和文官真心把手言欢——许多军官瞧不起文人。穆沙拉夫毕业于巴基斯坦军事学院。“该学院一直向学员灌输骄傲以及对军队以外所有人根深蒂固的蔑视。”巴基斯坦前外长可汗说。这种蔑视深植于一种信仰，即文人政府被证明是无能的，多次需要军队把国家从不称职的文官和窃贼般的政客手中“拯救”出来。

　　自从穆沙拉夫接管政权以来，军队在政府部门的角色戏剧性地增强。最近，一名议会反对党领袖指控说，有5.6万个文官职位落入军人手中。退休将军接管大学、邮局、税务和房产等部门。军队还控制了100多家私营公司，把退休军官安插在巴基斯坦大企业的重要岗位。军队已经成为进入私营公司的大门。许多人相信，找到一份工作的唯一途径是认识军队里的人。

　　如果你知道怎么去寻找，你会发现在伊斯兰堡，军队对商业的渗透无孔不入。伊斯兰堡著名分析家、《军事公司：透视巴基斯坦军事经济》一书的作者阿亚沙·斯德迪卡说，在

房地产、农业和其他几个行业中，军队扮演着主要角色。这个军事经济帝国涵盖银行、有线电视、保险公司、炼糖厂、私人保安公司、学校、航空公司、货运服务和纺织厂等。

　　军队的特权处处可见。拉瓦尔品第是巴基斯坦陆军总部所在地，该市划出一大片区域，专为军队退休精英盖房子。在一个被称为“Askari 8”的社区，入眼是一栋豪华

别墅，四周环绕棕榈树，让人以为置身于美国南加州郊区。但别墅门口的青铜门牌会提醒你房子的真正主人是前陆军副参谋长，也是前ISI首脑。别墅拐角处是一排排较小的房子，它们属于陆军准将们。

　　新一代巴基斯坦军官对美军没什么友情

　　上世纪50年代，两国士兵针对前苏联的扩张展开合作。1965年，印巴战争爆发后，美国制裁巴基斯坦，两军关系降温。到齐亚·哈克军事统治时期，两军关系再次升温：美国国防部通过国际军事教育训练计划(IMET)，为1000多名巴基斯坦军官提供培训。穆沙拉夫的前任新闻秘书苏尔坦1983年曾在本宁堡陆军基地接受为期6个月的特训。

　　不过，苏尔坦却是最后一批赴美军官。1990年，美国因巴基斯坦发展核武器而启动制裁，IMET被迫中止。接下来的11年里，一直到9·11，巴军几乎和美军没什么接触(IMET于2001年晚些时候恢复)。“我们失去了一代。”一名西方军事联络官说。如今，这失去的一代已成长为巴基斯坦军队的中上层骨干，他们中有上校、准将，甚至还有几名将军。

　　9·11后，美国重新拾起对巴基斯坦的兴趣。面对当时美国副国务卿理查德·阿米蒂奇的“把巴基斯坦炸回

石器时代”的威胁，穆沙拉夫的政策来了一个惊人的大转变——答应帮助美国打击塔利班和“基地”组织。穆沙拉夫还对军队高层进行清洗。反对美国入侵阿富汗的ISI首脑马苏德将军，在9·11后几周被解雇。穆沙拉夫任用自己的人负责巴基斯坦军事学院的遴选工作。在他周围聚集起一批政治倾向温和的将领，这些将军几乎都曾在美国受训过，其中包括陆军副参谋长哈亚特中将。

　　在西方外交官看来，巴基斯坦军队继续统治并不会立即给美国或其他区域带来危险，因为穆沙拉夫的核心圈子成员曾在美国受训，且起码名义上赞同布什政府的“反恐战争”。但是，这些人已经50来岁，即将达到60岁的强制退休年龄(穆沙拉夫已经64岁，他无视强制退休规定)，即将替补上来的下一梯队军官几乎不为人知。“我们希望新一代会亲西方，但这无法保证。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一名CSIS推演专家说。

　　哈立德上尉曾在巴基斯坦军事学院受训，他的经历是许多雄心勃勃的巴基斯坦青年军官的缩影。他们曾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但当巴基斯坦军队开赴边界，镇压当地武装后，一切都改变了。哈立德上尉对美国这个盟友不抱信心。“我们知道美国明天会毫不犹豫地忘记我们。他们以前就这么做过。穆沙拉夫同意反恐战争，是因为被枪指着脑袋。”哈立德又说：“我不是决策者，我们只是执行命令。但我们不是真心走上战场。这是美国的战争，我们却为此要付出代价。”

　　年青一代的军官已经呈现出一些和穆沙拉夫类似的趋向：对专制的喜好，对文官的轻视，认为军队是国家的救世主。他们甚至比穆沙拉夫更敌视印度。他们不相信美国想和巴基斯坦保持长期关系，他们对美军士兵没有什么友情。

　　美国或许可以通过平衡行为赢得最大利益：一边加强和现军事政权联系，一边推进民主进程。这两种行为并不一定互相排斥。

　　1988年，军事独裁者齐亚·哈克死后不久，陆军副参谋长拜格将军召集海、空军参谋长、ISI首脑以及军法署署长，告诉他们自己将把政权移交给文官政府。没有人反对。文官政府持续了11年，直至被穆沙拉夫推翻。今天，如果穆沙拉夫下台，饱尝统治甜头的军队却不可能快速、彻底地脱身政治。但是，在巴基斯坦政治家的精心管理和国际社会的强力鼓励下，军队或许会和政治慢慢脱钩。

　　巴基斯坦许多下级军官支持脱离政治。哈立德上尉说：“我刚入伍时，部队演习经过村庄，村民会欢迎我们，给我们水喝。但现在相反，他们认为我是一个有钱的家伙，只因为我是一个士兵。我感觉得到那种怨恨。让流亡领袖回国建立一个文官政府吧。”

　　恢复民主不能保证巴基斯坦的稳定，也不能保证有一个亲美政府。但是，一个可行的多党制度能够化解极端势力的威胁，对无拘无束的军队施加一些限制，并能让美国少为后穆沙拉夫时代将军们的狂想政策而烦恼。

　　“让人们能组织起来，举行集会，成立工会，学生会，甚至是我们不喜欢的一些协会。如果我是美国总统，我会把上面这些作为支持穆沙拉夫的条件。”巴基斯坦古艾德-阿赞姆大学物理系主任佩夫茨·胡德霍说。 文 Joshua Hammer 编译 南飞 图片CF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