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田丸”在暗礁险滩中穿行

　　金熙德

　　在2007年岁末、新年钟声即将敲响的12月27～30日，上台三个月的福田康夫终于来华访问。选择此时出访 ，投射出三层含义：第一，中日首脑由此实现了年内的一轮互访；第二，福田欲以首相身份与中国领导人建立新的信赖关系； 第三，日本临时国会期限延长使福田终于得以脱身访华。

　　临危授命：福兮？祸兮？

　　2007年9月，日本政治重演“一年一相”戏剧，“日本丸”的舵手从安倍晋三变成福田康夫。

　　2001年，日本政治的钟摆曾偏向“呼唤强者”的一边，个性张扬、锋芒毕露的小泉首相应运而生。但经历五年半 的“剧场政治”后，日本社会呈现“小泉疲劳”症状。安倍上台后，顺应潮流，修正了小泉“从美轻亚”路线，成功打破日中 “政冷”僵局。但安倍旋即暴露出“新保守派”的一面，对内推动“摆脱二战后体制”进程，对外推动围堵中国的“价值观外 交”。其“比小泉还右”的路线遭到了日本各界的批判，加上参议院选举失利、内阁丑闻不断，安倍黯然下台。经过“小泉— 安倍”的“新保守派”时代，日本政治的钟摆回摆到“渴求中庸”的一边，大任降在“富有平衡感”的福田身上。此番福田脱 颖而出，靠的是两大特点。

　　一是政策稳健。福田的座右铭是“光而不耀”。这一出自《老子》第58章的格言，切合福田老成持重、低调处事的 风格。

　　二是身世可靠。福田所属森—町村派的前身，正是其父福田赳夫所创立的福田派，2000年以来连续三任首相森喜 朗、小泉纯一郎、安倍晋三皆出其门下。在自民党的存亡时刻，森—町村派推举出各派都能接受的福田，可谓于党、于派皆有 利。

　　然而，《老子》第58章的主题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福田临危授命，也背上了前任们的一大笔“负 遗产”，稍有疏忽自民党政权就有可能断送在自己手里。

　　福田面对的第一只“拦路虎”，就是占参议院多数议席的在野党。迄今在野党成功拦截了福田力图通过的所有主要法 案。目前来看，除非发生朝野大联合、在野党分裂、执政党下台等异变，否则在野党执参议院牛耳的局面在未来数年内都不会 发生改变。

　　在内政上，“贫富差距拉大”、“没有实惠的景气”、“养老金漏记”、“政治资金丑闻”等问题使日本民众呈现“ 改革疲劳”症状，福田在“改革”上进退两难。前不久，针对漏记养老金帐户核对工作进展缓慢，福田只说了句“这能说是违 背执政公约吗”，其支持率即下挫了好几个百分点。

　　在外交上，日美关系问题成堆，其中最头疼者莫过于“反恐特别法案”在参议院审议中搁浅；在日中关系上，安倍的 “价值观外交”也给“融冰”进程吹入了一股冷风。

　　另外，福田的稳健本身也是一把双刃剑。执政初期，福田因不像小泉、安倍那样极端而颇得民心。但随后，福田又因 未能提出清晰的内外政策而失去民意。福田刚上台时，曾得60％以上的支持率。但仅过三个月，其支持率便跌至30％出头 ，降到了“由福到祸”的临界点。

　　温和保守：鹰乎？鸽乎？

　　在日本政治的光谱里，福田属于森—町村派，思想上则横跨鹰、鸽两派。福田赞同修宪，但不急于付诸实施；主张制 定“向海外派兵”的“永久法”，但不强行加以推动；提出日本有权拥有核武器，但不采取核武政策。福田坚持“日美基轴” 路线，其本人参与了“反恐特别法案”的制定，但又十分重视亚洲，对中韩姿态友好，对朝政策温和。在安倍突然“撂挑子” 的危难之际，福田得到自民党多数派系的簇拥，足见其在鹰、鸽两派之间游刃有余。

　　现在福田所面临的危机是：将如何应对朝、野各掌控众、参两院的“拧劲国会”、能否提出振奋人心的内政方针、能 否通过“反恐特别法案”和新年度预算等重要法案。而就其执政前景而言，只有赢得一场众议院大选，福田的首相之位才能坐 牢。

　　30年前，福田赳夫首相提出的“福田主义”成为二战后日本亚洲外交的精华。如今，福田康夫欲继承和发扬其父的 亚洲政策，其“新福田主义”将是对“小泉—安倍”路线的适度调整，以及对日本外交新方向的小心探索。对亚洲邻国而言， “福田新政”远比小泉、安倍乃至麻生的政策更具亲和力。对中日关系而言，正如其本人在北大演讲时所言：“福田到了！”

　　2007年10月10日，原首相中曾根康弘在防卫大学演讲时，责难福田不谈修宪和爱国教育，并对安倍和麻生的 政策理念大加赞赏。这一动向反衬出福田与“新保守派”之间的界线，同时也表明“新保守派”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日前，“ 新保守派”核心人物“HANA”(平沼赳夫、麻生太郎、中川昭一、安倍晋三四人姓名的头一字母)已经成立新的政策研究 会，旨在推动安倍任首相期间提出的内外政策目标。综合看来，“福田新政”不会继续沿着“新保守派”路线冒进，但也不大 可能改变以日美同盟为核心的既定政策框架，而且将继续推动日美军事一体化。

　　近期动向表明，日方对中日之间“战略互惠”中“战略”一词的理解，与中方心目中的“战略”相去甚远。2007 年11月下旬法国总统萨科奇访华刚结束，日本马上对法国推动解禁欧盟对华军售的立场提出了强烈反对。2007年12月 17日，日本不顾中国等邻国的忧虑，与美国一道进行了导弹防御系统的拦截试验。可见，在福田内阁时期，日本也并不会放 弃强化日美同盟的基本思路。日本心目中的理想态势是：一方面，强化日美同盟，保持对华优势，在此前提下逐渐推进对华战 略关系；另一方面，又以提升对华关系来逐渐减少对美依赖。

　　如何对待中国崛起这一“百年未有之变局”，是日本外交面临的世纪性难题。种种迹象表明，日本各界看待中国发展 的目光正在变得更加客观和冷静，“接受中国崛起的现实”日益成为其思考对华政策的基点。这也是造成小泉失宠、安倍失势 、“福田来到”的最新社会潜流，也是令“新保守派”暂时收敛锋芒的现时政治氛围。

　　福田居于鹰、鸽之间，其地位十分微妙，既可以得到双方认同，也有可能被两者抛弃；既可以尝试“新保守派”想做 而未能做到的突破，也有望实现温和派无力达成的目标。特别是在鸽派还难以成大气候的政治氛围下，福田执政对鸽派而言弥 足珍贵。但其前景尚不明朗，其“温和保守”路线是日本政治演进中的一段插曲，还是一个新篇章的序曲？“新保守派”是大 势已去，还是正在积蓄能量准备卷土重来？目前，这些都还是未知数。

　　平衡外交：美国？中国？

　　“内政损失外交补”，是历届日本首相屡试不爽的手法。对目前的福田而言更是如此。

　　上台伊始，福田因其父福田赳夫的良好形象和其本人注重平衡对美、对亚关系的一贯立场，而备受中国各界的关注与 期待。福田已明确表示，在首相任内不会参拜靖国神社，然后又把美国作为首访地，以精心策划的方式向中国和美国都发出了 友善的信号。

　　福田上台，正遇上日美问题多发期：围绕二战历史的摩擦是否会重起、新“反恐特别法案”能否通过、驻日美军基地 调整如何进展、日朝关系与美朝关系能否均衡发展、日本是否解禁美国牛肉进口，这些都是麻烦事。

　　2007年11月15～17日，福田上台后首访美国。此次访问虽未能解决日美间的任何悬案，但福田却在其间提 出了“日美同盟与亚洲外交的共鸣”这一新理念。

　　就日中关系而言，福田面临的主要课题是：能否继续推动“战略互惠关系”、能否消除安倍“价值观外交”的负面影 响、能否把中日关系推向战略和解与合作的更高阶段。

　　福田内阁决定，2008年春季发行的日本2007年版《外交蓝皮书》中，将不写入麻生太郎任外相时提出的“自 由与繁荣之弧”这一“价值观外交”概念(被视为具有“围堵中国”之意)。福田在接受美国CNN电视台专访时，明确否定 了“中国威胁论”。

　　福田上台后一再表示想尽早访问中国，但诸多棘手的国内问题使福田一时难以脱身。在2007年将近尾声、新年钟 声即将敲响的12月27日～30日，福田终于实现访华。

　　福田把此次访华定位为继安倍对华“破冰之旅”、温家宝对日“融冰之旅”后的“迎春之旅”。通过与中国领导人的 政治对话、对天津的经济考察、对山东的文化之旅以及与中国学生和各界人士的亲密接触，福田访华取得了圆满成功。在12 月28日下午在北京大学所做的演讲中，福田提出日中两国应继续深化“战略互惠”，成为“建设亚洲及世界美好未来的创造 性伙伴”，为此建议把“互利合作”、“国际贡献”、“相互理解和相互信赖”作为三大支柱。

　　进入2008年，1月份“反恐特别法案”将在众议院被强行通过，3～4月份新财政年度预算却可能在参议院受阻 ，7月份八国峰会将在北海道洞爷湖召开……这些时机都可能成为启动众议院大选、日本政局新动荡的开端。“福田丸”仍面 临诸多暗礁险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