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败普遍化导致苏哈托集团土崩瓦解

　　-王俊生

　　从总统到普通公务员的“腐败普遍化”，是导致印尼苏哈托集团在几天内土崩瓦解的直接原因

　　87岁的印尼前总统苏哈托自2008年1月4日病情恶化送入医院以来，病情反复，身体出现多个器官衰竭、心脏骤停。有报道称，印尼军方和警方已秘密为其准备葬礼。苏哈托担任印尼总统超过30年，是世界上任职时间最长的民选总统。他一生兴衰沉浮，备受争议。

　　小学学历的“微笑总统”

　　苏哈托1921年6月出生于爪哇岛的一个农家，家境贫穷。母亲曾三度嫁人，别人经常以此羞辱他。但他学习勤奋，只用两年时间读完小学。之后因家境贫困，被迫辍学。因此，苏哈托仅有小学学历，这也是其一生最遗憾的事情。1942 年，日军入侵印尼后，苏哈托加入祖国防卫军，1960年担任陆军参谋长第一助理兼陆军总后备兵团司令。5年后任陆军战略后备司令，少将军衔。

　　1965年9月底，以苏哈托与纳苏蒂安为首的右翼军人集团计划于10月5日前发动推翻苏加诺总统的政变。9月 30日，苏加诺总统警卫团营长等一批左翼军官发动“9·30”运动粉碎了政变阴谋。但出人意料的是，10月1日，手握重兵的苏哈托随后反击得手，迅速夺取政权。从此，印尼进入苏哈托时代。值得一提的是，苏哈托是个虔诚的伊斯兰教徒，信奉“不惊骇、不惊奇、不骄矜”的人生哲学，遇事从不紧张畏惧，总能面带笑容，因而有“微笑总统”的雅号。

　　苏哈托上台之初，印尼经济非常困难，巨额的财政赤字，高达20多亿美元的外债，通货膨胀持续上升。苏哈托网罗一批经济学家和专业人才加以重用，并定期与经济顾问讨论国家经济形势和经济问题。据说，他每次发表讲话，都要讲经济问题，印尼的主要经济数据他能背出一堆。经过艰苦奋斗，在第一个25年发展规划期间(1969?1994年)印尼经济年平均增长率达到6%，通货膨胀控制在10%以内，人均国民收入由70美元增加到了650美元。在此期间，印尼的粮食基本上实现了自给，农副产品及一些初加工产品出口明显增长，一些大型工业项目也陆续开工。苏哈托因此获得印尼“建设之父 ”的美誉。

　　执政30年被强迫下台

　　苏哈托上台后，通过镇压和取缔共产党、对不同政党合并简化、强行推行印尼建国五项原则“潘查希拉”对国民洗脑，然后辅以资金注入、政策扶持、军人主政、控制地方等手段积极发展印尼执政的政治团体——印尼专业集团。按照印尼宪法，总统由“人民协商会议”选出。而通过安插亲信等手段，苏哈托成功控制了“人民协商会议”，故苏哈托笃定能不断地在“ 选举”中获胜。除“人民协商会议”外，印尼国会中多数席位也由“专业集团”占据，再加上其中预留100席给忠于苏哈托的部队，于是，国会也成了苏哈托的橡皮图章；部队司令的提拔也不是通过能力，主要依靠与苏哈托的私人关系，比如其女婿长期担任战略后备部队总司令。苏哈托通过政治上、军事上的这两道城墙，在印尼营打造了一个“苏哈托王国”。

　　1998年3月10日，印尼人民协商会议一致选举苏哈托为下届总统，任期五年。这是他连续第七次担任总统。然而，苏哈托此次遭遇到严重挑战。始于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使印尼盾贬值达90%，成为全球跌幅最大的货币，失业人数增至1350万，加之旱灾造成粮食减产、食品供应困难、物价飞涨，人民生活水平急剧下降，社会各界认为苏哈托的家族统治是这一切危机的根源，要求苏哈托下台。“专业集团”负责人表示，如果苏哈托不愿下台，“我们就必须强迫他离开”。

　　5月18日，长期忠于苏哈托的国会议长哈尔莫科也在印尼国会上首次公开呼吁苏哈托应辞职。同时在首都雅加达有超过15000名大学生重重包围国会大楼，誓言准备为改革而死。面对强大压力，5月21日上午9时许，执政30多年的苏哈托在雅加达独立宫宣布辞去总统职务，在女儿的搀扶下，乘车离开总统府。

　　在“苏哈托王国”里有一个容易被人忽视的环节。由于苏哈托以“反共”上台，且推翻的苏加诺总统对华友好，再加上当时印尼华裔居多，因此，苏哈托上台后，很多华人惨遭杀戮，并禁止所有中文书籍，几乎关闭了所有华文学校。之后，华人更是成了苏哈托政权的排汽阀，多年来，每当民怨沸腾威胁到“苏哈托王国”的根基时，这个排汽阀就会被启动，这是苏哈托统治结构中最黑暗、最隐秘的一环。

　　正是在这个逻辑下，1998年5月当整个印尼民怨沸腾、要求苏哈托下台时，苏哈托故伎重演，制造了举世震惊的反华裔事件。大量的华人公司、超市、工厂被砸毁、抢劫，华裔居民受到有组织的虐待、杀害，有近1000名华人妇女惨遭轮奸、焚烧。在屠杀和强奸进行时，警察却远远地躲在一旁看热闹，消防队也不开进现场，听任大火吞噬商店、住宅，和大火里发出的撕裂心肺的惨叫。后来调查显示，幕后元凶正是普拉博沃——苏哈托的女婿，而真正后台恰恰是苏哈托！

　　“世界第一贪”墙倒众人推

　　苏哈托倾全力于30多年打造的王国几天之内土崩瓦解，难道真的仅仅由于“金融风暴”吗？显然不是，关键是内部腐败。

　　苏哈托家族腐败是印尼公众反应最为强烈的问题。苏哈托当权时，其家族成员均担任政府要职，长女曾担任内阁部长，4个儿女和1个媳妇都是国会议员。苏哈托家族控制着金融业、汽车业、电力、建筑业、交通运输业、森林、矿山、新闻媒介和房地产业等印尼几乎所有的经济命脉。有个形象的说法：苏哈托家族打喷嚏，印尼就要患感冒。其家庭聚敛了150?3 50亿美元的赃款，占印尼GDP的40%，足够支付该国拖欠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所有债务。其贪污手段令人发指，比如“香港百富勤”在清盘时发现在借给印尼的4亿美元贷款中，竟然有2.65亿美元为苏哈托家族所侵吞！上梁不正下梁歪，整个国家贪污横行，正如印尼前副总统哈达所说：“贪污是印尼生活的一部分，苏哈托则把贪污扩大化、合法化了。 ”

　　据世界银行公布的一份“腐败贪污”富翁榜单(又被称为是“国家大蛀虫”榜)，苏哈托赃款数额占据第一位，几乎是第二位贪污数额的3倍，名副其实是“世界第一贪”。纵观进入榜单的人物，无一不是曾经叱咤风云的独裁者，如今这些人中有的已乘鹤西去，有的已经沦为阶下囚等待牢狱之灾。

　　苏哈托是在一场由他主导的军事政变中走向权力巅峰的，但在下台过程中几乎无武力可用。当苏哈托下令军队镇压示威学生时，军队却对学生们非常亲善，与其聊天，甚至让他们爬上坦克玩耍与拍照。这正如有评论人士所指出的那样，苏哈托王国貌似强大，但它终究只是一种家族政权。家族政权虽然在近代以前相当稳固，但那是建筑在民智未开、君权神授等观点主宰人民头脑的情况下。在20世纪，苏哈托欲在一个基本是资本主义经营方式，民众思维可以自由进行的国度实施中世纪的家族统治，其失败应在情理之中。苏哈托王国说到底只是建筑在统治权术、人脉链条、裙带关系之上。是社会上层人士基于利益的有限结合。民众在其30多年的独裁统治中积愤太深。因此，就出现了本文上面所提到的——在遇到金融危机时，人民并非和政府齐心协力克服危机，而是添火加柴，使得本已四起的烽火骤然成燎原之势。而作为苏哈托利益集团里的人士也清楚地看到人民愤怒的焦点仅在苏哈托家族上，而不是原有整个体制，特别是他们已经看到这个烈火注定会烧掉苏哈托家族时，避免成为陪葬品，选择弃之而去，甚至来个墙倒众人推，也就是必然结果。

　　腐败是最大的隐患

　　综观苏哈托的兴衰沉浮，至少可以得出两条沉重的教训：

　　第一，苏哈托政权的最大弊端在于党政不分，政党沦为利益集团。印尼专业集团长期处于一党专制地位，垄断了整个国家的行政资源。要想成为政府公务员，哪怕做一村之长，也必须先加入这个集团。因此，许多人加入此政党的真正目的在于分享利益，对党的认同仅是表面现象。从这个意义上讲，印尼专业集团其实并非一个现代意义上的政党，而是一个“利益集团 ”。这种情况下，一旦问题日积月累到一定程度，损害到这个集团成员的利益时，党员就不再为该党奔走呐喊。

　　第二，腐败是执政党最大的隐患。印尼的党政不分直接违背了政党、政府与民众三者间的法理性关系，最终造成政党失去民众的监督和制约，腐败横生，无药能救。印尼专业集团作为一个执政32年的执政党，之所以在几天时间内土崩瓦解，直接原因就在于苏哈托家族和其统治下的印尼专业集团内部的腐败。而这种腐败的最大特点则在于从总统到普通公务员的“腐败普遍化”。

　　(作者系美国美利坚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访问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