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小夏

　　美国总统候选人的第一个重要决定，就是选择竞选伙伴。不仅是因为这个搭档在未来有需要的时候能够接手，而且选择什么样的副手也折射了候选人对自己竞选运动及执政时长的估计。今年，奥巴马选择的是特拉华州的老资格参议员约瑟夫· 拜登，麦凯恩选择的是阿拉斯加州年轻的女州长萨拉·佩林。

　　这两个选择为今后两个月的总统大选定下了最终的基调：在民主党方面是奥巴马的“变化”(change)，在共和党方面则是麦凯恩的“变革”(reform)，均以改变作为号召。这固然反映了美国选民求变心切，但是双方所求的变化根本含义如此不一样，以至于本次竞选有可能成为近年来政策对比最鲜明的选举之一。

　　选择拜登：以旧补新

　　自从6月份奥巴马击败希拉里稳获民主党提名以来，拜登就一直在副总统人选的最后名单中。这个名单上有3个人：特拉华州参议员约瑟夫·拜登，印第安纳州参议员艾文·白，弗吉尼亚州州长提姆·凯恩。

　　作为参议院外交委员会的主席，拜登长于国际事务与外交政策。他29岁被选入参议院，度过了36年的立法生涯，从未有过在行政部门工作的经验。在外交政策上，拜登是个现实主义者，曾经投票支持伊拉克战争，还曾向邓小平建议中美合作在新疆建监听站对付苏联。在社会政策上，拜登属于民主党的左翼，与工会组织的关系非常密切。拜登的经验，显然能够弥补奥巴马的不足。拜登在攻击对手的时候也毫不留情，在竞选中也许能起到很大的煽动作用。当然，也有很多人认为拜登说话和失言都过多，质疑他能否成为一个好副手。

　　艾文·白也是个很有经验的参议员，不仅在参院做了两届，之前还当过两任印第安纳州的州长。他在政府中服务的年头虽然不如拜登，但是经验面却要广得多，而且他还可能帮助赢得印第安纳这个红州。艾文的问题在两方面：一是他的经济政策相当保守，主张平衡政府预算、削减支出，这点不符奥巴马口味；二是他为人谦和，远不似拜登那样能言善辩，更不是个出面攻击他人的好手。

　　如果奥巴马想要建立一种摆脱了华盛顿官场的全新政治的话，基督教传教士出身的凯恩倒是个好选择。凯恩只当了3 年州长，就在弗吉尼亚州赢得好评，而今年该州可能扮演佛罗里达在2000年的角色，以很少的票数来决定总统大选。但是，凯恩完全没有全国一级的政治经验，也从未涉足国际事务。所以，这也是个高风险的选择。

　　最后，奥巴马挑中了拜登。民主党内的普遍评价是“稳妥，但是无趣”。有趣的是，为了将这个无趣的选择变成一个有趣的事件，奥巴马的竞选班子想出了一个主意：让有兴趣的人到奥巴马的网页去登记个人信息及手机号码，决定作出后马上用短信的方式将消息发出去。有千千万万的人作了登记，当然也包括了美国几乎所有报道大选的记者。

　　这条短信在8月23日凌晨3时发出。可惜在这以前几个小时，记者已经打探到准确的消息，让短信失去了爆炸性的新闻效果。这天上午，奥巴马在伊利诺伊州向选民介绍他的搭档，可是上台第一句就说了错话，将拜登称作“美国的下一任总统”。本来这种口误在激烈的竞选中也不过是寻常之事，这次却被媒体拿来作了文章。许多评论员指出，正如这一口误与拜登这个选择所体现的那样，奥巴马对自己的治国能力实在没多少信心，所以虽然打着新政治的口号，却仍然要选择老政治的代表人物做后盾。

　　无论民主党内的大佬还是专职的媒体评论员怎么说，普通的选民看来对这个选择并不感冒。民意调查显示，拜登完全没有给奥巴马加分。这个选择在美国的政治历史中是否也只不过是一条短信呢？答案要等到11月份大选后揭晓。

　　选择佩林：以老带新

　　拜登出场之后6天，共和党的麦凯恩在俄亥俄州1.5万人的群众集会上宣布了他的选择：阿拉斯加州的女州长佩林。

　　在此之前，盛传副总统候选人的最后名单上，有马萨诸塞州的前州长米特·罗姆尼和明尼苏达州的州长提姆·波伦蒂。罗姆尼有经济管理天才的名声，波伦蒂则是社会观念上非常保守、但在当地很受欢迎的州长。选择罗姆尼能够弥补麦凯恩缺乏经济管理经验的缺陷，而选择波伦蒂则会带来基督教保守派的支持，也能够帮助拿下明尼苏达这个摇摆州。虽然曾经有人猜测过佩林，但是却没有引起任何注意。民主党方面准备的所有负面广告，针对的或者是罗姆尼或者是波伦蒂。麦凯恩对人选彻底保密，连布什总统亦被蒙在鼓里。只是到了麦凯恩公布之前两个小时，他的班子才有意透露出一点消息，好让媒体有时间去准备背景材料。

　　佩林的出场，在美国政坛上刮起了一阵飓风。不仅因为她是共和党历史上第一个女性副总统候选人，更因为她不平凡的个人经历。这位出身贫寒、参选阿拉斯加小姐得过第二名的干练女性，在阿拉斯加的政坛上有点影响的时间才不过6年，却在当地享有非常响亮的改革者的名声。她直接挑战本州共和党的既得利益集团，在当上州长之前，曾告发州共和党主席和州司法部长的腐败行为，导致二人下台，而且共和党主席还被罚款1.2万美元。之后，她与当时的共和党州长竞选，竟然以高票将对方打败。就任州长后，佩林一年之内否决了300多项政府开支，而且她将自己作为州长应该享受的私人飞机、厨师、警卫都免掉。佩林还敢于挑战在当地最有势力的石油公司，给石油公司增税，同时还大大压低了输油管的承包建设费用。结果，她在本州的支持率高达80%左右，有时甚至会达到90%，是美国支持率最高的州长。阿拉斯加的许多人在车后面贴的标语是：最寒冷的州，最热辣的州长。

　　不过必须注意，佩林推动的改革完全是在保守派意识形态的框架下进行的，其宗旨在于尽量减少政府的功能与支出，大幅度降低税收，将权力返还社会。她在社会政策方面的观念更加保守：对堕胎、同性恋婚姻，以及政府的枪支管制一概反对。最具说服力的例子，是尽管医生在她怀孕期间已测出她的最小儿子罹患唐氏症，她仍决定把小孩生下来。对此，有共和党的女性党代表表示，佩林对于保守派的吸引力也许更甚于对妇女票的吸引力。

　　44岁的佩林公开亮相并激起舆论热潮后，民主党阵营四处找人挖她的丑闻，包括阿拉斯加州议会调查还未结束的“ 州警门”事件、22年前她丈夫因醉酒驾驶被捕的陈年往事，甚至她和托德养育的5个儿女当中，17岁的布里斯托尔未婚怀孕的隐私都被一一抖搂出来，一时引起舆论大哗，质疑麦凯恩当初挑选佩林出任副手的眼光是否有错。

　　麦凯恩身边的顾问后来透露，在今年2月份的州长大会上，这位外号“独行侠”的参议员第一次见到佩林，就在她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独行侠”。他身边最亲密的助理从此不断地注意佩林，了解她的政治信念、个人历史、行为方式，以及她处理政务的能力。据说，麦凯恩对她印象极为深刻，很早就将她列为主要的候选人之一。尽管在正式邀请她出马前夕，麦凯恩才从她口中听说有关布里斯托尔未婚怀孕一事，但他认为此女计划生下孩子并与孩子的父亲结婚，有助于取得保守派选民的谅解，因此经过审慎考虑之后，才最终下定决心。

　　对于华盛顿的旧政治来说，佩林是一副全新的面孔。一出场，她就唱响了“变革”的口号。其实，麦凯恩在共和党内一直是个主张变革者，但是由于年龄大、在参议院服务的时间长，人们很容易将他与旧政治联系起来。民主党方面对付麦凯恩的主要策略，正是将他称作布什第二，甚至干脆管他叫“麦克布什”。佩林的出现，以个人化的方式体现了麦凯恩的变革宗旨。同时，生于美国内陆，与爱斯基摩人后代结婚的佩林也蕴藏了一股与生俱来的闯劲。与麦凯恩一样，佩林也将自己的儿子查克送去参军，不久查克将奔赴伊拉克前线。这样一对老夫少妇却志同道合的搭档，在8月29日代顿市的集会上，誓言彻底改造华盛顿的官僚机构。于是报纸上立刻出现了这样的大标题：“Yes,wecan,too!”

　　选择佩林当时就为麦凯恩在共和党人特别是保守派中赢得了广泛的支持。在决定公布的第二天，麦凯恩在一天之内就募到了680万美元的捐款。有些民调显示，奥巴马在民主党大会接受提名讲话之后新赢得的支持率，被佩林一扫而光。

　　拜登对佩林

　　佩林刚露面，媒体上许多评论员就迫不及待地说，她在副总统辩论中绝对不可能是拜登的对手。拜登是参议院的辩论老手，多少人都曾经是他的手下败将。佩林初出茅庐，免不了要吃亏。可是在听过佩林的讲话、研究过她的经历之后，人们不禁对这种说法产生了怀疑。

　　的确，拜登的经验以及对外交事务的熟悉都不是佩林能够比拟的。但是，佩林也有拜登所没有的长处。从普通教师家庭出身到获得1984年度“瓦西拉小姐”称号，从主政仅有8500人口的小城瓦西拉到出任竞争激烈的阿拉斯加州长职务，从与青梅竹马的男友私奔到成为传记《萨拉：搅得阿拉斯加政坛天翻地覆的冰球母亲》的女主角，政治、家庭两不误的她熟悉地方事务和普通人的生活，很懂得如何用普通选民能听明白的语言来解释政府政策。她的常识感非常好，性格也很讨人喜欢，选民很容易就能与她建立感情联系。同时由于她是一副新面孔，听众会原谅一些由于缺乏经验造成的小错误，而他们对华盛顿的老面孔拜登就不会那么客气了。

　　性别因素也必须考虑在内。作为年长许多的男性，面对一个讨公众喜欢的漂亮女人，拜登如果说得太狠，很可能会引起公众的反感。这点，1984年老布什作为副总统与民主党副总统女候选人费拉罗辩论的时候就吃过亏。布什当时采取了居高临下的态度，被费拉罗反唇相讥，结果听众一边倒地认为布什君子风度不够。

　　另外，佩林还有一个杀手锏。作为阿拉斯加的州长，她与石油和能源工业打过许多交道(她老公就是一名为英国石油公司工作的蓝领)，并且曾亲自主持与石油公司的大型项目谈判，对能源事务非常熟悉。油价问题是这次大选的中心议题之一，佩林作为局外人的经验的重要性将很快能体现出来。

　　无论如何，副总统辩论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如果到时拜登或者佩林表现不佳，通常也只有暂时性的影响。

　　大政府还是小政府

　　无论选民政治取向如何，美国人在这次大选中有一个共识：华盛顿的联邦政府必须改革。人们普遍厌烦了政府内部的党派之争及其导致的低效率、腐化、浪费，更不满布什政府应对经济全球化和恐怖主义挑战时的种种失措，包括伊拉克战争以及造成贫者愈贫、富者愈富的经济和税收政策。布什总统在民调中的支持率不到30%，民主党的国会则不到20%，选民的不满程度可见一斑。在这次大选中，选民求变心切的愿望非常明显。所以，奥巴马以“变化”为号召，赢得了大批追随者，尽管他所说的变化的内容很不具体。

　　事实上，民主党与共和党内部都同样有推动变革的力量。但是，具体的变革措施却是由各自的意识形态来决定的。民主党人传统上比较推崇通过政府的力量来实现社会公平。他们的着眼点，是扩大社会福利、增加对高收入者的税收、推行一定程度的贸易保护以降低国内失业率。共和党则着眼于依赖市场经济，要削减政府开支(从而也导致削减社会福利)、降低税收、贸易自由。奥巴马和麦凯恩的“变化”或者“变革”，也正在循着这样两条不同的思路进行。

　　在接受民主党提名的讲话中，奥巴马对选民作了一系列的允诺。从给所有的青少年提供良好的教育到保持用水的清洁，从政府大量投入科学技术发展到保证儿童玩具的安全，从为每个愿意工作的人提供机会到改革税收制度，从给95%的人减税到10年内结束美国在能源上的对外依赖，奥巴马在当今各个重大议题上几乎都提出了扩大政府干预的想法。至于这些想法最终能否形成政策，则是他上台之后才需要面对的问题。

　　奥巴马的竞选，更多是群众运动。他的提名讲话大会，发出去了8.4万张票。专门搭建的讲台的背景，是希腊伊奥尼亚式的圆柱，象征着他的理想的宏伟。(不过有刻薄的评论员说，这些柱子看上去不像帕特农神庙，倒更像是赌城拉斯维加斯。)

　　麦凯恩在国会中一直有改革者的名声，但正如奥巴马攻击他的投票记录90%与布什政府意见一致一样，麦凯恩的改革思路也基本上遵循着共和党的传统，主要致力于减少政府部门无用的开支。最典型的一例，便是在几个月前，麦凯恩投票反对一项给退伍兵增加福利的议案，指出这项议案开支过大。正值大选，他本人又是退伍兵，这样做难免得罪不少人。对于麦凯恩来说，最容易的事情便是举手通过，两党都不会有人非议，但是他却偏偏要给自己找麻烦。这是典型的麦凯恩性格。

　　这次通过选择一个在偏远的阿拉斯加之外几乎无人知晓的佩林，麦凯恩好似在一夜之间抢走了奥巴马在媒体上的风头，也夺取了这位民主党候选人的政治招牌。于是，今年的大选不再是布什的老政策与奥巴马的新政策之争，而是民主党与共和党两种变革方向之争。大选对峙的基本格局就这样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