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罗屿

　　最近好莱坞又开始自曝家丑，痛骂、嘲讽，或是隔靴挠痒，都一点点暴露着好莱坞自身真实的底色

　　小说家雷蒙德·钱德勒曾借他笔下侦探马洛之口痛骂好莱坞：“你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也看不到一丁点电影里表现的 真、善、美。”与钱德勒合作过《双重赔偿》的金牌导演比利·怀尔德，虽然逢人便说钱德勒人品、性格“简直让人头疼”， 但从未掩饰过对他才华的欣赏，尤其对这句“好莱坞定义”很是认同，作为回应，他在1950年拍摄了一部《日落大道》， 头一次将镜头伸向了好莱坞最黑、最暗的角落。

　　在片中，比利·怀尔德讲述了一个过气女明星射杀过气小编剧的故事，充斥着对好莱坞工业制度的讽刺。但是，他这 一步迈得太大、太远了，把整个好莱坞都得罪了。米高梅总裁路易·梅耶在审片会上怒不可遏：“我们必须向怀尔德施以鞭刑 ！这个城市养育了他，他却以这种方式来报答！”

　　然而，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仅仅一年后，路易·梅耶被迫下台。他对比利·怀尔德的咒骂，非但没把这个弗洛伊德的 同乡赶出好莱坞，反倒让更多人对他的影片产生了兴趣，甚至由此引发了一种潮流。无数后人开始仿效怀尔德，自爆起家丑。 几十年来，无论是欢快歌舞片，还是爆笑喜剧，只要和明星绯闻、八卦内幕挂钩，总能获得关注。

　　近来在北美上映的《即时发生》(WhatJustHappened)走的也是“拿自家后院开涮”的路线。罗伯 特·德尼罗在片中饰演一位遭遇事业危机的好莱坞制片人本，他的生活就是围着情绪化的导演、执拗的编剧、耍个性的明星、 凶悍的老板打转。他同时兼任着艺术的捍卫者、运行良好的印钞机的双重任务，也唯有这样才能在好莱坞立足。本的生活只能 用“焦头烂额、水深火热”形容，套用影片《异形》的那句宣传语：在好莱坞，每个人都能听见他的尖叫。

　　好莱坞的浑水

　　当罗伯特·德尼罗在《正义杀戮》中拔枪射击的姿态，再不像当年那样气势磅礴，无数影迷伤心了。然而，他们伤感 的并非是他慢一拍的动作、发福走形的身材。影迷们偏执地认为德尼罗选错了剧本。

　　于是，《即时发生》的信息刚一发布，影迷们的热情又被点燃了。这一次，德尼罗饰演的制片人，如同为他量身定制 ——在好莱坞浮浮沉沉几十年，德尼罗眼前的、过去的、台前的、幕后的故事，几乎都是一部精彩大片。德尼罗自己也说喜欢 这个故事。“大银幕像是一面镜子”，尽管以虚构之名，但片中人物的遗憾、懊恼、压抑，其实都在映照着他的内心。

　　近10年来，德尼罗演了不少喜剧，很多人不喜欢。就连他过去的经纪公司也曾跳出来拆台：“这位老牌硬汉，已然 沦落成金钱的奴隶。”德尼罗却说，他这次仍要用“不正经”的手法演绎《即时发生》这个严肃题材。“笑声是最好的障眼法 ，笑声背后，通常都隐藏着一个秘密。”

　　单看《即时发生》的剧情，其实一点不搞笑，反而透着疲惫与心酸。步入中年的制片人本，由于前作失手，压得他难 以翻身，连维持原来的生活水准都成了问题。和导演杰里米(迈克尔·温考特饰)合作的一部实验电影成了本的救命稻草，但 影片却没能在试映会上找到知音，反被评论界炮轰为“暴力过剩”。

　　于是，主演西恩·潘(西恩·潘饰)怒了，电影公司老板也怒了。他们胁迫本去和导演杰里米摊牌，坚决收回影片的 剪辑权。同时，本正在筹备的另一部新片也遇到了麻烦。编剧不断地和他讲条件，男主角布鲁斯·威利斯(布鲁斯·威利斯饰 )也很难缠，不但体态发福与角色相去甚远，还死活不肯剃掉一把络腮胡。

　　这时，本与妻子的婚姻也触了礁，这意味着他的前妻将增加到两位。高额的赡养费，让他的生活雪上加霜。片中这段 情节几乎照搬了德尼罗的两段婚史。他的第一任妻子黛安尼·艾伯特就顺利地拿到了赡养费，而第二任妻子葛瑞丝·海托尔却 和他分分合合闹了几年，至今，也没彻底断了关系。

　　德尼罗不但把自己带入故事，还拉了不少熟人对号入座。以本名参演的西恩·潘就是一个。西恩·潘与德尼罗同是8 月17日出生，只是中间隔了17年。年少时的西恩·潘曾说，德尼罗是他成为演员的唯一理由。如今的他，说了类似的话— —德尼罗是他自曝缺点的唯一理由。片中的那位西恩·潘与现实中这个一样，样子很拽，脾气很臭。

　　以本名出演的还有布鲁斯·威利斯。这个体格健壮，略微秃顶的老男人，在好莱坞向来人缘不错。即便最近和女儿逛 街时，把一整瓶矿泉水全部泼在了记者头上，仍有不少人为他说情。此次他饰演了“难缠”的布鲁斯·威利斯，但圈里人坚称 ，这并非映射他本人，那是瑞恩·高斯林的故事。

　　几年前，瑞恩被《指环王》的导演彼得·杰克逊相中，参演其新片《可爱的骨头》。可在开拍前一个月，彼得被瑞恩 突然增加的20磅体重以及满脸的络腮胡吓傻了。他责令瑞恩减肥、剃胡子。瑞恩却说这是为了贴近角色特意设计的造型。彼 得好话说尽，瑞恩仍是坚持不改。于是，在开拍前两天，他被导演踢出了剧组。

　　布鲁斯·威利斯也并非第一次在电影中以本名出演。1992年，他在罗伯特·奥尔特曼执导的《大玩家》中，也恶 搞了一把自己。已经去世的美国导演奥尔特曼，生前对好莱坞有股抵死不从的厌恶。他曾说：“别想叫我出门看一部好莱坞片 。艺术家们都走了，只剩一帮记账员在胡搞。他们关心的只是如何卖钱。”《大玩家》描述的，正是好莱坞的嗜血本性，讲述 了一位制片人如何谋杀了一个编剧，接收了他的女友，最后瞒天过海逍遥法外的故事。

　　导演奥尔特曼借着片中那位制片人，说出了好莱坞电影卖座的“金科玉律”：悬疑、笑料、暴力、希望、情感、裸体 、性，以及快乐结局。他也不忘在片中揶揄一把：电影里那位同样叫做布鲁斯·威利斯的演员，本来要演个苦情男，可制片人 硬是将结尾变成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冲进死刑室，拿起斧头一通乱抡，抱起快要窒息而死的朱莉娅·罗伯茨。之后，镜头久久定 格在两人甜蜜幸福的脸上。

　　由于奥尔特曼在《大玩家》中把好莱坞拍得太过灰暗，虽然影片叫好叫座，可奥斯卡就是不愿颁个最佳导演给他。作 为前车之鉴，《即时发生》的制作团队，亮出了他们的底牌：讽刺，但绝不撕破脸。

　　《即时发生》的编剧阿特·林森，本身也是好莱坞资深制片人，拥有《盗火线》、《黑色大丽花》等众多成功作品。 本片正是根据他在2002年写出的回忆录《刚刚发生了什么？——来自好莱坞前沿的辛酸历程》改编。林森当初写书时不过 是为了吐吐苦水。没想到回忆录一出，就引发了不小的风潮，也让他领悟到其中的商业价值，但林森的选择是：不能让好莱坞 太难堪，总要给自己留个饭碗。

　　虚幻对照现实

　　无独有偶，比《即时发生》提早两个月上映的《热带惊雷》，也是部嬉笑怒骂、娱人娱己的“自曝家丑”戏。讲的是 ，几个自以为是的演员拍摄一部战争片的经过。只可惜，这部本·斯蒂勒自编、自导、自演，笑星杰克·布莱克、“铁人”小 罗伯特·唐尼、“蜘蛛侠”托比·马奎尔纷纷捧场的大制作，最后却被美国媒体评作“雷声大，雨点小”。斯蒂勒的编导才情 ，远不及他邀人客串的人缘那么出色。

　　全片捉襟见肘的用力搞笑，反倒没有开头几个含沙射影的 “广告片”抓人眼球。其中一段，讲的是黑人说唱明星投 身电影事业，让人不免想到“全民超人”威尔·史密斯。之后，杰克·布莱克恶搞起艾迪·墨菲的《肥佬教授》。布莱克扮演 的喜剧演员，也是靠一部戏吃老本。一人在戏中分饰几角，唯一的搞笑手段只剩放屁。至于小罗伯特·唐尼，他在“广告片” 中的表演，难逃影射拉塞尔·克劳之嫌，同样是来自澳大利亚的演技派，同样拥有五座小金人，同样是脾气火爆的浪子。

　　本·斯蒂勒在“广告片”中饰演了一个过气的动作明星，抓住一部片子猛拍续集。很多人觉得，斯蒂勒是在嘲讽《谍 中谍》中的汤姆·克鲁斯。斯蒂勒却坚称，他看不惯的，是好莱坞那些一成不变的类型片。为了表明立场，他干脆邀阿汤哥在 片中反串了一把电影公司老板。

　　这次，汤姆·克鲁斯的外形绝对具有颠覆性——秃顶、大肚腩、经常扭着屁股跳艳舞。他所扮演的老男人，说脏话的 本事更是一流，他能连说十分钟，却没有一个词相同。大概阿汤哥平日总被人们嘲笑“一副假惺惺的虚伪相”，这次索性豁出 去，让大家看看他的隐秘内心。

　　和《即时发生》一样，《热带惊雷》对好莱坞的嘲讽，也是隔靴挠痒，欲言又止。或许，正如《即时发生》的导演巴 里·莱文森说的：“这个体系内有太多的暗箱操作、尔虞我诈、两面三刀。说的太多，我和我的电影，只能成为牺牲品。”但 是，莱文森这几句还是说得太露骨了。正因如此，这位曾凭《雨人》拿到奥斯卡最佳导演奖的老人，最终丧失了《即时发生》 的剪辑权。

　　当然，若是你嫌以上这些 “内幕片”光芒微弱，没有立场，那不如看看大卫·林奇的《穆赫兰道》。片中真真假假 缠绕在一起，刚好呼应了主题——电影，好莱坞，你所看见的一切，不过是幻景。或者，你也可以看看费里尼的《八部半》， 片中那个导演吉多，影射的正是费里尼本人，他总是在现实、幻觉、梦境中游走，被经纪人、编剧、演员、妻子、情妇搅得混 乱不堪。最终一声叹息：世界如此，就算歇斯底里，生活也要进行下去。

　　你还可以看看比利·怀尔德的《日落大道》。当这部1950年的影片，在30多年后荣登 “百年百大美国电影” 时，怀尔德仍气鼓鼓地说，好莱坞给他再多奖杯，他也不稀罕。他早就借着《日落大道》的结尾，痛骂了那个地方。

　　影片最后，过气女星德斯蒙德在杀害了小编剧乔后，如愿以偿，再次成了媒体追逐的焦点。她浓妆艳抹、疯癫痴狂。 忽然，她把一双枯柴般的手猛地伸向镜头，如同向好莱坞索要从她身上掠夺的青春。就在这时，影片戛然而止。镜头定格在德 斯蒙德那张恐怖、狰狞的脸。而作为梦工厂的好莱坞，也在这一刻露出了它真实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