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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林春峰
2005年,我来到美国夏威夷大学攻读新闻传播学硕士。在轻松完成第一年的学业后,我的生活经历了一次巨大的 挑战:夏威夷美国陆军军官学院破天荒地允许我注册参加他们的课程,前提是所有考核和军校学员一视同仁。当与来自美国陆 军和海军的现役军人坐进同一间教室的一刻,从他们怀疑的目光中,我知道自己已没有退路——我大概是历史上第一位来这里 上课的非军人学员,选的还是淘汰率最高的“军事战术史”课程。
理解朝鲜战争的洋教官
这门课的教官是有博士头衔的里奥少校。课程非常严格,课后有作业,每周有战术分析,每堂课前还有20道考试题 (QUIZ),主要是选择或填空形式。
很多美国教授会算计学生,没想到身高1米90、作战参谋出身的里奥少校身上竟然也带着这股劲儿。记得有回考第 一次世界大战,少校出的一道题目是:法国士兵给美国步兵起的外号是什么?美国陆军和西点军校的两本教材都没有提及这点 ,我自然没答出来;回头问美国同学,就连他们也不清楚为什么答案会是“doughboy(油炸面圈)”。
到了二战的部分,著名的诺曼底登陆肯定会考,可没想到教官突发奇想,让我们写出盟军登陆的从东到西5个海滩的 名字。我回忆了半天,只写出了“Utah”和“Omaha”两个,其他只能空着。我起初以为自己完蛋了,没想到其他学 员事后告诉我:“一看题目就放弃了。”
军官学院的教官一般来自基层部队,经常轮换。里奥少校就曾在韩国的美军基地担任执行官,我对他的好感也产生于 他对中国出兵朝鲜的理解。课堂上,少校强调“中国出兵完全是出于保卫自己国家边疆的目的,这一点最初美国并不理解,而 且也没有把中国的警告当回事”,并且认为“把中国卷入朝鲜战争是美军历史上最愚蠢的事情”。他的这种态度让人欣慰—— 看来,在“中国威胁论”盛行的美国,同样有许多军人能不单从意识形态出发,对历史有比较客观的理解。
英雄的“美国尺度”
我自己原本的专业研究方向是“跨文化传播”,因此对军事史中的文化因素特别敏感,尤其对“英雄”在文化层面上 的阐述或定义感兴趣。长期以来,许多人一直在谈中美文化的差异;不过我发现,在衡量英雄的尺度上,中国人与美国人有着 惊人的相似。
课堂上,大家曾经谈到包括苏联朱可夫元帅在内的众多古今名将。特别是当说起美国海军上将詹姆斯·邦德·斯托克 戴勒时,里奥教官称其为“英雄中的英雄”。
越南战争中,斯托克戴勒驾驶的战机被北越军队击中,他本人跳伞落地后被俘。在战俘营,斯托克戴勒是美军军官中 官衔最高的,所以对方始终想拿他做宣传。得知此事后,斯托克戴勒便用刮胡刀把额头刮烂,甚至用头撞击木凳,直到撞到面 目皆非、无法上镜为止。结果,对方始终拿他无可奈何。
对我震动更大的是接下来的故事。几十年之后,斯托克戴勒已经年迈。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在回答下面听众的问题 的时候,他不停地寻找发言人,傻里傻气的举止引得现场一片哗然,这位将军很快便成了美国各大媒体竞相炒作的笑柄。讲到 这里,教官感叹地说:“这一刻我觉得非常可悲,可悲的不是斯托克戴勒,而是美国大众。他们根本就不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 人是谁!”
两句糙话激励美国大兵
美军的职业化过程中也出现过污点。我有一周的作业写的是“美国陆军朝鲜战争前的职业化”,灵感来就自课堂上教 官的一点启发。当时,里奥少校谈到了美军上校约翰·迈克利斯在1950年的一次谈话。此人是美国陆军第27师502团 的指挥官,也是诺曼底登陆的老兵,在朝鲜战争中担任釜山反击战的指挥官。
对于部分美军投入战场后的差劲表现,迈克利斯曾经直言不讳地说:“美国陆军在和平时期(1945-1950) 的训练一团糟,士兵都被娇惯和宠坏了。这些家伙完全依赖汽车,以至两条腿都失去了行军的功能。如果派出去一个巡逻小分 队,他们会在汽车上装将近1吨没有用的烂东西,大摇大摆地沿着高速公路走。”大概是为了配合迈克利斯上校的讲话效果, 就在采访的时候,外面的一位士兵在擦拭手枪时不幸走火,要了自己的小命。
中国有“向我开炮”这样的豪言壮语,美军也不乏类似口号。不过,当代美国军人人皆知并奉为经典的口号,却是一 战中的两句糙话。第一句话的背景是1918年5月30日,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一队人马被派到法国贝劳伍德战场增援法国盟 军。美国兵到达战场的时候,发现法国兵正忙着从火线撤退。当一个法国军官告诉美国兵也赶快撤退时,这句著名的糙话从劳 耶德·威廉姆斯上尉的嘴巴里蹦了出来:“Retreat?Hell!Wejustgothere!”(“撤退?撤个球 !我们才刚到!”)
另一句享誉美军的名言同样出自这场战斗,说话的是炮兵上士丹·达力,原话是“Comeon!yousonsofbitches ,doyouwanttoliveforever!”(“快冲!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是不是想着要长生不老!”)很难想 象,就是这两句糙话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美国大兵。现在回想起来,多亏了同班学员绘声绘色的战术分析,作为外国平民的我才 能了解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