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李乃清 发自上海
“音乐能开启我,嘈杂声让我关闭。”
顶着影坛巨星的光环,朱丽叶·比诺什(JulietteBinoche)的生活注定一刻不停地开关。
3月27日至4月5日,45岁的她携手英国舞蹈家阿库·汉姆(AkramKhan)在中国大陆巡演现代舞剧《我之深处》。留沪期间,活动邀约纷至沓来:3月25日下午1点,出席其代言品牌兰蔻的媒体发布会;下午6点半,上海影城仅15分钟的影迷见面会,结束后,立马赶赴晚7点的“中法文化之春”开幕酒会;27日晚,东方艺术中心首演完,有个延至11点的VIP派对;28日表演一结束即刻启程赴京。比诺什的行程几乎可用分钟计算,某大牌时尚杂志请求拍照的5 分钟也打了水漂。
每次活动,众人至少得等3刻钟,才能盼到比诺什顶多30分钟的露脸,她所到之处,“咔嚓”声四起。人人都跌进了比诺什清澈深邃的美瞳中,心里乱云飞渡、群山纠纷。传言她的粉丝中还有两位总统:法国前总统密特朗曾对媒体坦白,比诺什是他的梦中情人,希望有朝一日能得到她的深情之吻。1993年,他邀比诺什在总统官邸共进晚餐,却遭拒绝;200 0年,《浓情巧克力》风靡美国,时任总统克林顿也曾邀她去白宫,但因其在百老汇演出繁忙,最后克林顿不得不赶往纽约… …
“我很幸运,可以像翻书一样,在你们面前彻底袒露我的内心。通过我的眼睛、我的肢体,说出我想说的话。我选择了我自己,选择和我一起生活的男人,选择我喜欢的电影剧本,选择了我的孩子。但同时,我也给予了自己被选择的权利。”
戈达尔的5个测试
1964年3月9日,比诺什出生于巴黎。“我父母都是导演,无疑他们赋予我艺术品位,我无数次目睹他们和他人分享艺术观点。我最初的记忆就是后台的走廊、气味、化妆镜上的灯光、朋友们之间的欢笑和服装的颜色。”
11岁涉足舞台,她在莫里哀的《阿巴贡》中饰演角色,“至今我还记得那些台词。通过表演,我为自己创造了一个神奇的小世界。”
1983年,比诺什拍摄了首部电影《美丽的自由》,戏里戏外她对自由都深有体悟。“我学会不去‘做’任何事。早先我非常渴求表现、证明自己能演戏,在缪塞的一部剧中,我感受到了‘做’与‘是’的区别,后者是自然地揭示、挖掘内心真正属于你的东西。只有通过忘我的表演,你才能找到自己的最佳状态;你不是一朵花,而是一个盛花的花瓶。”
毕业后,她凭借让·吕克·戈达尔的影片《你好,玛丽》开始受人注目。“戈达尔在一堆照片里选中了我,我通过了 5个不同测试,其中有一个测试是我必须裸体走一圈,对镜梳头,凝视镜中自己的裸体。简直不可思议,太可怕了!”
随后,比诺什出演了安德烈·德内的《约会》,精湛的演技进一步确立了她的声誉。面对片中的激情裸戏,她曾坦言:“拍这些镜头时,那不是关于我的身体和情感,那是个故事,讲述一个女孩如何克服对性的恐惧,逐步成为她自己。拍摄时我没想自己,满脑子都是这个故事,所以拍那些镜头没想象中那么困难。”
1986年冬,比诺什裹着条大围巾,独自走在巴黎街头,被迎面走来的鬼才导演雷奥·卡拉克斯一眼相中。“我当时穿着条黑裙子,正在路上走,那图像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两人的恋情与《坏血》同时开机。之后她在卡拉克斯的作品《新桥恋人》中担任主角,饰演名叫米歇尔·斯黛拉丝的流浪画家,“斯黛拉丝是我母亲的名字,雷奥喜欢用生活中的元素,使他的电影变得私人化。”
片中大部分时间,比诺什左眼蒙着脏兮兮的纱布,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为演好角色她耗费大量时间去街头体验落魄生活,“我和街上那些无家可归者住在一起,电影里我那幅画、我的包、我的猫、我的衣服就是我当时的生活。”她的表演兼具爆发力和控制力,把一个自暴自弃的女人置于观众眼前,“这部片子拍了两年半,就像在为信仰作斗争。”
1991年《新桥恋人》上映,后现代的演绎赢得诸多赞誉,奠定了其在法国影史上的地位。现实生活中,比诺什和卡拉克斯的爱情却走到了终点。“拍完这部片子,我曾有长达9个月的空挡期,当时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继续拍电影!我每天花两小时绘画、两小时学英语,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脑子继续运转……”
惟一真正满意的是《蓝》
“基斯洛夫斯基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总是在吸烟。因为他是波兰人,我们的交流需要翻译,刚开始我有些不适应,于是他尝试那种由浅入深的诠释,它们深入人心,有时不需要解释,我就能明白。那是思想的力量,能唤醒事物的生命。可以说,在我所有作品中,我惟一真正满意的就是《蓝》。”
1993年,比诺什婉拒了斯皮尔伯格的邀约,在克日什托夫·基斯洛夫斯基执导的《蓝》中饰演一位惨遭车祸、痛失丈夫和女儿的年轻女子,历经苦痛后走出绝望,最终重获爱情和自由。
她将主人公矛盾的内心世界演绎得入木三分,赢得了恺撒奖最佳女演员和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全世界影迷都记住了这张安静专注的面孔。
“当我选择出演一部电影时,我必须相信它,同时相信我自己能从中创造出独特的东西。你必须跟随直觉,很多事情,你去分析了,视野反而变得狭窄。我只需和它生活在一起,尽可能地保持真诚,去给予和接受,这便形成了我生活的图景。 ”
1996年,比诺什又谢绝了《碟中谍》的花瓶角色,选择英国导演安东尼·明格拉执导的《英国病人》,凭借护士哈娜一角,摘得奥斯卡最佳女配角与柏林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多年后,两人又合作了《解构生活》。“最让我着迷的导演就是真正懂得去和他人创造、分享、发现的导演。对一部影片来说,人性比‘知道怎么做’显得更重要。当一切只是‘知道怎么做 ’时,我就会感到无趣。”
两年前,比诺什和侯孝贤合作了《红气球》,拍摄经历被她戏谑为又一次“性高潮”,“我从没见过如此开放、大度的导演,一般美国导演拍戏,最后会解释一个主题给你听,但侯导不是,他让你自己感受生活,教会我尝试新东西,寻找自由空间。”提及中国导演,比诺什表示自己十分欣赏贾樟柯,赴京后可能会考虑合作。
2007年,应《电影手册》之邀,比诺什为自己合作过的7位艺术片导演绘制素描画像,通过她先锋派的笔墨,描述这些大师的鲜明个性。“我对自己的表演、影片的剪辑等方面都非常挑剔,这也许是因为我同几位风格迥异却具备强烈个人风格和气质的导演合作过,他们都赋予我做这件事情的权利。”
每次上台都像结婚
“有一天,我会停止寻找我爱的男人,我会做幸福的自己!”(《我之深处》画外音)
一面墙、两把椅子,构成了极简的舞台。年过不惑的比诺什,一袭红色连衣裙,在台上轻盈地翻滚腾挪,与姿态遒劲的阿库·汉姆亲密起舞,诉说一对男女相遇、分歧、和解的情感经历。1个多小时的酣畅演出,浓缩了恋人间的企求和喜悦、怀疑与苦恼。
红唇、红裙、《红气球》,还有《浓情巧克力》里那双红色高跟鞋,比诺什的艺术征程激情四射。“来之前,我读过一些中国传统哲学,书上说,不能过度透支体力。尽管我欣赏这种思想,但我还是选择全情投入地表演与生活,这让我感受到生命的燃烧与消耗!我想,这也是我被舞台吸引的原因,我只想张开双臂、敞开心扉地去拥抱生活。即使有时我也像大多数人那样惊慌失措,但这是我证明自己存在、感激生命的表达方式。”
尽管曾加盟多部音乐剧,比诺什先前从未登台献过舞,为了这部作品,她经过了两年多刻苦的训练,“我必须克服恐惧:训练时的受伤、上气不接下气,无法记住所有动作、掌握不好平衡……”
去年9月,《我之深处》在伦敦首演,连续5周,场场爆满。媒体褒奖道:“跟随阿库这位舞蹈大师,她完全掌握了节奏,反而用她的舞步玩耍,肆意跟他开起了玩笑。”
“这是一个女追男的故事。在任何国家或文化中,这似乎都有些不合传统,但我觉得女追男没什么不好。对我而言,爱情是生存的惟一方式和生活的全部意义,被爱比去爱更令我恐惧,被爱让我脆弱。爱情有时会让我失望,我知道其中肯定出了什么错,需要去理解、面对或妥协。什么能被称为爱情?我们在爱的路上能走多远?我们真敢去爱吗?能把需要称为爱吗?幼年时我认为爱比天大,然后我从少女步入成年,历经情感变迁,情感需求逐渐变得像国际象棋般复杂。”
“如何评价与对方的合作?”有记者提问。
汉姆:“每次演出前,我们两人都被一堵墙分开,直到开场前一分钟,我们才同台表演。如果没有对对方的信任,演出不会成功。这有点像婚姻,两个人有感情,但需要这个仪式来增进两人的信心。是的,每次上台,就像结了一次婚!”
比诺什:“我们有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一个在台下,一个在台上。在台下我们各忙各的,在台上确实有点像夫妻。有时我甚至会过度敏感,他怎么生我的气了?他很惊讶,没有啊,我没生气啊……”
此次巡演结束,比诺什将和伊朗导演阿巴斯合作新片,暂别《我之深处》的舞台。
“你会想念他吗?”台上,主持人俏皮地问。
“哦,这可是一个危险的提问……”她无忌地大笑起来。
我得花点时间才能喜欢上自己
人物周刊:刚过去不久的3月9日是你的生日,你对年龄的增长有何感触?
比诺什:说实话,我并没有这种察觉,它只是自然地发生着。我们的内在仍可以燃烧,依然充满生命力。我认为年龄增长是一个美妙的变化,这意味着你不得不扔掉一些没用的东西,尤其对电影明星而言。我相信,当一名女演员或从事电影行业都是生活经历的一笔财富,否则为什么要去做呢?
人物周刊:大导演们喜爱你气质独特的面孔,盛赞它极具表现力,你自己怎么看?
比诺什:通常,我只看一遍自己演的电影。这就像一场梦,我喜欢一次性体验它那浓缩的情绪,证实自己曾经历过这场梦。同时,我感到有些不安,这就像我在看着镜中的自己,旁边还有一群人围观。我更喜欢一个人独自看着镜子里的我。说实话,我得花点时间才能喜欢上自己。
人物周刊:你如何选择出演的角色?
比诺什:当我决定演一出戏,我知道这必须跟我的生活、跟我自己息息相关:我,朱丽叶,在这个世界的体悟。此外,我考虑其他人以及人性等等需要思考的重要问题。作为演员,我们有一定的责任去发掘人心深处的东西。
人物周刊:我读过你写给安东尼·明格拉的一首诗,非常美,能说说吗?
比诺什:谢谢,那是为了纪念我们的合作。拍摄《英国病人》是我生命中最快活的表演经历,我爱那个角色、那个故事。拍摄前,我们有两周排练,我太爱那种状态了,与安东尼在一起创作是最快乐的。开拍前一个月,我有些害怕,但走进那种恐惧后我就释放了。这不仅关乎电影,更关乎人心以及我们到底能创造什么。我们在一个个镜头中收获欢乐,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轻盈……电影完成后一个月我开始另一部影片的拍摄,我像疯了一样大哭起来,因为——一切都结束了……
人物周刊:因为这部电影,你摘得了奥斯卡最佳女配角,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
比诺什:就好像有个东西掉在我头上似的。我没想过自己会赢,我以为是LaurenBacall。当我站上领奖台,我毫无准备,上去后我还在找她,想把小金人给她,但我环顾台下,一直没找到她,然后我就想——好吧,那我先收着它。你知道,有时接受巨大成功有点难,我们法国人尤其如此,我们天生对成功有种愧疚感,不太适应那种荣耀。
(感谢法国驻上海总领事馆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