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TV《岩松看美国》2009年4月29日播出《公共卫生的承诺——专访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副局长默里-拉普金》,以下为完成台本:
解说:
墨西哥猪流感疫情全球性爆发,各国政府严阵以待。美国卫生与公共服务部于26号正式宣布,美国已感染20例猪流感病患,为此美国政府进入公共卫生紧急状态。美国食品与药品管理机构FDA,随即对猪流感病患进行抽样调查。27号,美国联邦政府向各州调派了大约1200万剂达菲药,以预防猪流感。与此同时,FDA及时的在官方网站上发布了所发药物的详细信息,以更好的指导和帮助美国民众防止猪流感疫情的扩散。不管是美国发生“酱事件”,还是“毒菠菜事件”,当有危及美国民众健康的事件发生时,FDA总是冲在提供科学指导信息的最前方。
2005年9月,FDA发布消息,召回美国??纳维斯赫合股有限公司生产的未标明牛奶成份的奥利奥饼干。2006年4月,FDA发布消息,召回美赞臣生产的一款含有金属颗粒的婴幼儿奶粉。2007点8月,FDA发布消息,召回美国卡萨尔博里食品公司生产的一系列感染了肉毒杆菌食品。2009年4月,FDA发布两种可预防猪流感的药物。
白岩松 记者:
这几年的时间,在全世界当然也包括美国在内,食品安全的问题跟过去相比好像在成倍的增长。你觉得是什么样的原因造成这样的一种局面?
默里-拉普金 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副局长:
我想有几个原因,第一,现在的全球大市场与十年前或二十年前截然不同。我想在中国如此,在美国也如此,我们从世界各地购买大量的食品,这加深了问题的复杂性,也增加了食品出问题的几率。
白岩松:
但是也有很多人出现了两个不同的意见,有人说那是因为食品和药品的监管更加有效了,使过去没有被查出来的问题现在都可以被查出来。但是也有人认为是,现在食品药品太多了,可能是监管方面是一定会有很多的疏漏所造成的,您同意哪种看法?
默里-拉普金:
我想两种说法都有道理,实际上我们确实有能力,我们的技术已经先进很多了,能检测出在过去几年里检测不出的食品污染。另一方面,我想消费者现在的期望值和我小时候以及成长中相比,非常不一样。我想在美国,人们希望能在二月吃到草莓,我小时候从没在二月吃到过草莓,因为草莓不是在二月份应季的水果,但是人们的期望值随着国际大市场的发展而升高,想在任何一天任何时间吃任何东西,这大都不成问题,但是如我们刚才所说的,这意味着复杂的种植、购买、航运、运送从地球的每一个角落来满足消费者的需求。
解说:
FDA是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的简称,是美国政府在健康与人类服务部和公共卫生部中设立的执行机构之一。它是最早以保护消费者为主要职能的联邦机构,早在19世纪美国食品药品问题泛滥成灾,药品生产商为了牟取暴利盗用别家品牌或者肆意减少药品有效成分,还有干脆以面粉冒充有效药物成份,引起美国国会和民众的极大不满。为此,1906年6月30号,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决定,签署食品和药品法案,开启了FDA监管美国食品药品安全的新时代。
一百多年来,FDA协助美国政府不断完善了《联邦食品、药品和化妆品法》、《联邦肉检验法》、《禽肉制品检验法》、《蛋制品检验法》、《食品质量保护法》。做为一家科学的管理机构,FDA拥有一套十分严格的检测和监督系统,它的主要职能分两个部分:一个是确保美国本土生产的食品安全,二是对进口美国的食品及其它产品进行监督和检测,预防问题产品进入美国市场,以确保美国消费者的生命安全。
白岩松:
预防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这个时候就会想到接下来会有一个“干涉”这样的词,那么在整个监管过程中的时候遇到什么样的情况下要干涉,怎么来进行干涉?
默里-拉普金:
我们通常的做法是统过梁种不同的方法来确定是否有问题。一个是如果我们真的发现一种疾病爆发,你能追溯到疾病爆发的那一天,确定疾病是由食品污染引起的,另一种是你正在做常规的监测和检查,人群中还没有疾病爆发,你就在常规监测中发现了问题。两种情况都发生过,我想应对的方法很相似,当我们有一项关于食品安全的重要发现的时候,我们会有每一个每日媒体接待电话,所有的媒体都可以打进来,我们为其提供当天的最新信息,调查到哪一步了,我们掌握了什么信息。
我们试图传达的最重要的信息是,消费者在当时应该做什么。发布信息很有意思,但是消费者想知道的是,好了,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我要把什么东西扔掉吗,我是不是不该吃这个,我需要担心吗,我不用担心吗。
我想对政府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任务,特别是食品安全机构,不仅仅告诉他们这是科学、这是事实,还有“这是我们建议你们去做的”,当然这要根据事实来建议,这就是我们想做的干预。你要指出问题是什么,我们怎么做才能阻止它,我们需要召回产品吗,我们需要扣留产品吗,我们需要做什么,企业需要做什么,但真正重要的是消费者得到的信息是什么,人们了解信息后该怎么保护自己和家人。
白岩松:
其实很多的消费者也许看不到你如何在做预防,但是他非常关心的是当一个事情发生了问题之后,你能不能做到快速反应,那在监管系统做这样的针对食品做快速反应的时候,怎么保证又有速度同时又是有效的?
默里-拉普金:
我想你说的很对,这是你想要的最理想情况,有一切问题的答案,所有的应对办法马上出来。但是一般来说我们做不到,这不可能,我们发现在问题发生时,最让消费者担心的是他们觉得我们隐瞒了一些东西,或者我们知道了什么但是不说,于是他们经常把情况想得过于糟糕。所以我们把消费者当成解决方案的一部分,让他们成为解决方案一部分的方法,就是向他们传达信息。
现实中我们通常不可能在特定的时间内掌握所有信息,去实验室做试验要花时间,去做基因测试要花时间,要花时间追溯到源头,看问题食品从何而来,下一步会到哪,再下一步怎么走。在现实中给消费者准确的信息、真实性的信息,让他们有信心说,好,我知道他们没有任何隐瞒,我知道他们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了,我会这么去做,并且继续听他们的消息,来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解说:
作为美国历史最悠久的保护消费者组织之一,FDA尽管为完善美国的食品和药品安全体系做出了重要贡献。但近年来美国接二连三的发生食品安全事故,使FDA经受了巨大的考验。
2006年9月,美国华盛顿因食用加利福尼亚州生产的袋装菠菜而感染了大肠杆菌,随后疫情扩散至全美25个州,造成1人死亡、50人住院治疗。
2008年9月,美国43个州因食用了美国俄亥俄花生公司生产的花生酱,爆发沙门霉氏菌疫情,感染人数达到410人,并有3人感染沙门霉氏菌后死亡。
此次事件引起的美国各界的强烈反应,美国司法部介入调查,并召回国内及销往加拿大、欧洲的数百种问题花生酱,召回的数量创历史记录,美国花生公司遭受重大损失,一时间很多媒体纷纷指责FDA,称其监管不力,FDA承受了来自社会各界强大的舆论压力。
白岩松:
正好是我也要,刚才您两次都谈到了美国,那我特别想知道,可能在媒体当中每天也都能看到批评你们的消息,但是大量的需要告知消费者的信息也要通过媒体。在整个食品监管的过程当中,你怎么看待媒体的作用?
默里-拉普金:
我想与媒体的关系正如你之前所说的,这个国家的媒体是自由媒体,他们有自己的观点,针对不同的人说话,并有很多不同的观点,这是他们的工作。我想对我们而言,最好是继续专注科学和事实,它们通过食品安全科学或药品安全和功效的科学发展而来。我们不是一个政治组织,我在FDA工作二十年了,我是职业人士,在这个部门工作的人中99.9%是职业人士,这是科学机构。只要我们保持这一点不变,我相信我们的信息服务就有保证。至于媒体怎么做、消费者怎么做,他们都是自由的人,显然他们也有自由诠释的权利,对我们所说的话做出自己的判断。
但是我觉得对我们最重要的是,消费者能信任FDA发布的信息,为了实现这一点,他们必须要相信,第一,我们所说的是有科学依据的,第二,这是公共卫生的承诺,这是首要的、最重要的,我们不是在这里帮企业说话,不是帮当今政府,也不是帮美国的贸易,我们是为了促进和保护美国公民的公共健康。只要我们一直把此当城使命,用科学的方式传达信息,那就没有问题。我们把信息交给媒体,然后由美国人民的常识决定他们应该怎么做。
解说:
美国涉及食品监督管理的机构非常复杂,主要的机构达20多个,而其中最主要的有美国联邦卫生与人类服务部所属的食品和药品监督管理局、美国农业部所属的食品安全检验局、动植物卫生检验局以及联邦环境保护署。
依据美国联邦食品药品和化妆品法案,FDA有权对这一法规规定的食品、药品、化妆品等诸多行业进行行业规范管理,无论是自愿还是强制,每年有3000件产品退出美国市场。此外,还会有30000件产品进口至美国时发现问题,而被挡在门外。美国农业部对食品安全检验局负责确保肉禽和蛋类制品的安全、卫生和正确标识,动植物健康检验局负责植物和动物的有害生物和疾病。卫生部的食品和药品管理局,负责保护消费者免受掺杂不安全和虚假标贴的食品危害。环境保护机构负责包括保护消费者免受农药带来的危害,改善有害生物管理的安全方式。这些机构共同构成了一套综合有效的安全保障体系,对食品生产到销售的各个环节,实行严格监管。
白岩松:
其实我知道在美国的话,FDA也不是一个在食品和监管方面唯一的一个部门,在比如说政府的其它部门也都有一些职能来监管食品和药品,这会不会是一个问题?会不会因为互相的牵扯而导致可能会丧失效率?
默里-拉普金:
我想这是个挑战,你是对的。我想在药品方面,我们很可能就是唯一,负责药品安全和功效的机构。在食品方面,你说得没错,不同的食品由不同的机构监管,如我们负责约80%美国人吃的食品,但我们不对牛肉、猪肉进行监管,我们不对鸡肉、鲜蛋进行监管,这个国家只有80%的食品属于FDA的责任范围。这样两种监管分开的情况,有时候会导致一些很有趣的事情,例如人们会问奶酪披萨谁监管,胡椒披萨有肉馅的,谁来管呢。对于这种情况,有些食品掉进一个灰色区域。我们所做的是通过我们USDA(美国农业部)同事的努力解决问题,我们尝试着划分不同的食品,我们管这个,你们管那个。
白岩松:
虽然我知道FDA在美国其实工作非常非常的优秀,也是很多人可能会去借鉴的这样的一个同行。但是我还是想知道,比如说您有没有在思考,如果说“改变”是一个很时髦的词汇的话,FDA在美国是否接下来也需要有一些事情需要改变?您认为如果有的话,要改变的是什么?
默里-拉普金:
正如从我们的历史书中可以看到,从一百多年前开始的东西,随着历史的发展,挑战的到来发生了变化,你可以看到我们的药品法律,刚开始我们的法律非常宽松,后来在1936年因为发生了非常不好的事情,人们说要有更严厉的药品法律,我们的法律确实需要一些改变,赋予我们一些权力去做别的事情,所以这并不总是我们的选择,而是我们国会的选择。
在过去一年里,我们真正专注做的事情之一是意识到20世纪的陈旧想法,那种当有产品进入你国家的时候,只要站在甲板上,把不好的产品拒之门外的想法,在21世纪已经不适用了。有太多的产品进来,以非常快的速度进来,把它们带进来的整个链条非常复杂,我们不相信你能检查出并排除不好的产品,你必须在它们的原产地工作,来保证产品的质量和安全。尽管我们意识到我们的使命为美国服务,我们的权威也在美国,我们不会要求别的国家的人做什么,但是我们却需要和他们合作,来确保进入我们国家的产品符合我们的要求,并为我们的人民保证食品的安全。
解说:
过去FDA所做的工作重心是保证美国消费者的食品安全,对进口的产品大多采取边境检查的方法,但是随着贸易的全球化,面对美国越来越大的食品药品进口量,在FDA工作人员有限的情况下,就不可能对所有进口食品进行逐批检查,从而就会导致对问题产品检查的疏漏,这也是造成美国近些年来出现食品安全问题的一个重要原因。因此FDA的工作人员正在寻找新的方法,希望能从产品的源头抓起。于是,在食品生产国杜绝安全隐患的想法由此开始。
2008年11月19号,美国FDA在中国设立了首个海外办公室,作为FDA工作前置计划的一部分,之后美国还将在印度、美洲等地设立办事处。因为面对现如今贸易全球化的现实,食品安全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国家的问题了。
白岩松:
接下来我们要谈到的是中国,我首先想知道的是如果从美国报道的情况来看,那中国食品以及相关的药品可能在美国出现问题的频率很高。但是实际透过FDA的这种检测和观察,每年尤其近两年中国出口的食品和药品是不是美国最大的一个问题?
默里-拉普金:
因为我们的产品,不管中国产品、美国产品、欧洲产品,都是世界性的产品,因此人们非常非常在意。我想这些意味着,像中国、美国这样的国家要更加警惕,因为人们依赖我们的食品,确实需要建立起品牌及我非常相信,中国人民希望世界认为中国的产品是高质量的,他们信任中国产品,他们希望全世界都购买他们的产品,中国的经济很大程度上依靠出口,这些都让我相信中国人希望世界把“中国制造”看作代表好品质的品牌。美国人也是一样。
白岩松:
您肯定也了解到了,目前这两年中国在食品药品安全方面出了很多很多的问题,当然也没有藏着,因为媒体都已经公开地去报道。老百姓就会越来越多的对自己的食品和药品产生不信任,政府也很着急,有关的部门中国同行也希望把这个问题尽早的解决。你给他们的建议是什么?
默里-拉普金:
美国的体系有它独特之处,中国的体系也有它独特之处。我想让我来谈中国体系的独特之处,并提供解决方案不合适,因为这很不一样,中国有自己的独特情况,也应该有适合中国的解决方案。我们美国发生了问题,这就意味着你随时可能上新闻,因为每个人都在关心你在干什么,你必须习惯被关注,你必须觉得这是一种赞赏,我们的市民其实在说,哪怕他是在抱怨,他们真正在说的其实是加油干,我们希望你们做得更好。
白岩松:
其实中国的消费者,可能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中美两国的食品和药品监管的机构要互相到对方的国家去派设机构。去年FDA在北京的办事处已经开了,今年6月份广州也会开。您觉得为什么要这样做?
默里-拉普金:
我们觉得有必要在中国开设分支机构,关注和我们相关的食品药品安全问题。就像我们之前提到的,我们生活在一个全球大市场,中国是出口商品到美国的主要国家,不管是药品还是食品。我们希望不仅仅能够接触上岸的产品,还包括制造这些产品的人,确保这些产品在上岸之前就是高质量的。
白岩松:
你觉得就是从事食品和药品这样监管的工作的话,什么是最重要的?比如说钱,更多的人,技术,责任,沟通的能力等等。如果您要是选择两个词的话,会是哪两个,为什么?
默里-拉普金:
如果我必须选择两个,我会选择人和沟通。所以我认为最重要的资源是人,他们必须是很好的科学家,他们必须致力于公众健康,他们必须理解我们的使命,并为之奉献。我们这里的工作人员都做到了,我们的挑战在于要不断地吸引这样的人进来。第二是沟通,坐在办公室里,对着一大堆数据毫无作用,和一群优秀的人一起,虽然他们知道如何解读数据,但不知道如何与公众分享也毫无作用。公众是付给我们薪水的人,我们要为他们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