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缅 张利

　　“我呼吁舆论把我的后院还给我，作为一个人我请求你们，这是我最低限度的人的权利。我的家是监狱，我一步都迈不出去。谁都不能来我家，因为有摄像机和记者在等待。”——摘自卢武铉个人博客

　　临终十天  骂声一浪高一浪

　　2009年5月23日清晨5时21分，卢武铉在峰下村的家里打开电脑，开始写遗书，“这段日子活得很辛苦，也让很多人跟着受连累……”也许是思绪太多，在第一次保存了文件后，5点44分，他又打开了文件重新整理内容，并最终写完14行的遗书。

　　随后，卢武铉对值班警卫员说“想出去散散步”。5点50分，卢武铉穿着一身休闲服和登山鞋走出了家门。快到6点的时候，徒步攀登烽火山的卢武铉突然把目标转移到了猫头鹰岩上。虽然去年曾几次徒步攀登过猫头鹰岩，但今年他却是第一次爬。

　　登顶后，卢武铉与警卫闲聊20多分钟，并问“有烟吗？”

　　“没有，需要我回去拿吗？”

　　“不用了。”

　　突然旁边走过一名男性登山客。卢武铉问道：“谁啊，是记者吗？”

　　当警卫转身观察登山客时，卢武铉往悬崖方向走了两步，警卫还以为他是为了避开登山客。就在一眨眼的瞬间，卢武铉从45米高的猫头鹰岩上投身坠下，时间定格在凌晨6点45分。

　　这一跳让韩国和世界为之惊愕。

　　2008年12月4日，卢武铉的哥哥卢建平，因涉嫌为他人“吃请办事”收受贿赂而遭到刑事拘禁。随后，韩国泰光实业董事长朴渊次因行贿而被检察机关拘禁。随着朴渊次案发酵，与卢武铉关系密切的人一个又一个地掉进这个腐败案的深井里。

　　今年4月，情况急转直下。4月7日，韩国大检察厅中央调查部逮捕卢武铉时期的总务秘书郑相文，对他收取非法资金的嫌疑展开调查。由此，整个四五月期间，卢武铉的妻、儿、女、女婿、妻弟、侄女婿不是被检查机关多次传唤，就是被抓，就连卢武铉本人在4月30日也北上首尔，接受了长达近10个小时的讯问。

　　就在卢武铉自杀前的十天，他的哥哥被判有期徒刑4年。一时间，韩国媒体对卢武铉骂声一浪高过一浪，把他的五年总统任期和卢武铉的为人评价得一无是处。

　　归隐之初  悠然田间好风光

　　然而，卢武铉跳崖身亡后，韩国舆论对他的调门似乎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而且，他的博客关注度也疾速上升。

　　其实，与其说这是他的个人博客，倒不如说是他的故乡峰下村的观光推广主页。博客名称“人活着的世界”旁边紧挨着的就是“峰下村”的名称。卢武铉在这里大力向韩国人介绍着这个看起来与韩国其他乡村没太大区别的地方。他为那里的一山、一景、一水、一田和物产花了不少笔墨和心思。田园风格的博客上，很少有涉及政治生活的内容。

　　但这里还是留下了能记录卢武铉生命最后一年多心路历程的博文，映射了这位前总统最后的生命轨迹。

　　2008年2月28日，李明博在首尔举行了总统就职仪式，与历任总统一样，就职典礼场面宏大，喜庆热闹。与此同时，卢武铉带着夫人和铁杆支持者回到了庆尚南道金海市的峰下村。这里的人并没有太多关注李明博的就职典礼，而是全力以赴地为卸任总统举行了风光的欢迎仪式。从那天起，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里，就多了位不平凡的居民。

　　卢武铉和夫人权良淑在那里享受了大概10个月的美好时光。

　　头戴草帽、身穿夹克衫的卢武铉，喜欢与村里的邻居们交谈，问问收成、唠唠家常。金秋季节，他高兴地开着农用车在地里收获。他还喜欢骑着后面挂斗的自行车，拉着孙女去兜风，脸上洋溢的笑容看上去比孙女还灿烂。

　　卢武铉在这个小山村里人气实在是太高了，除了每天的劳作，还要照顾从全国各地前去探访的客人，就连要休假也要在博客中事先告知，免得不远万里前去看热闹的民众扑空。

　　2008年3月6日，他在博客上写下了《来体会一下峰下村的真味》。博文中写道：“我现在每天都要几次走出大门去跟来客们打招呼，虽然累但很高兴。真是新奇啊，可我怎么想都觉得没意思呢，但来客们却还是不断地来，很多时候都觉得很过意不去了。”

　　“所以为了让大家觉得有意思，我来介绍介绍我们村的特产和名胜，不要只欣赏我的私宅，请多游览峰下村的其他观光点吧。这里有150米的烽火山和宽阔的沼泽地。”

　　“小时候，烽火山是方圆十里的孩子们经常来玩的地方，因此我想今后将烽火山发展成为青少年学习和游玩的好去处。”

　　俨然一幅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归隐图。

　　卸任之前  五年了，我很累

　　但卢武铉可能从没想到，一年多后，他就是从他在博文中如此推崇的这个烽火山上跳下的。

　　平静而充实的生活并非没有波澜。这期间，卢武铉团队与总统府青瓦台就卢武铉是否在离任时非法将机密文件带走一事打过口水仗。不过，这也没能太过干扰卢武铉田间生活的好心情。偶尔对蹲守在一旁的记者发表发表对时局的看法也是“副业”，卢武铉努力地维护着他对自己退休生活的企愿，维护着自己和家人幸福的生活。

　　卢武铉是带着对卸任后生活的期待和对五年总统生涯的遗憾离开青瓦台的。

　　2007年12月26日，在与青瓦台记者举行的新年会上，卢武铉不无感慨地总结了一下自己的总统经历。他表达了受困于低支持率和坚持自己理想和信念的心境，他不愿意一味逢迎老百姓的口味而放弃改革韩国社会的理想。看得出，他相当矛盾。

　　2008年2月22日，距离自己下台的前6天，卢武铉与常驻青瓦台的记者举行了告别会。卢武铉以“过去5年时间里，我感到很累”打开了话匣。他说：“我将回到自己的故乡做普通老百姓。这是要回到1987年之前、当选为总统之前、开始政治生涯之前……”

　　或许是想起过去5年与媒体闹出的矛盾，卢武铉说：“卸任之后最令我开心的是，可以心平气和地观看新闻。现在与媒体不是正面‘斗争’的关系。”

　　他还说：“现在开始不用化妆了，化妆之后皮肤感觉很不舒服，因此不喜欢化妆。但由于总统要站到舞台上，因此也只能化妆。而且，必须时刻要保持高度紧张，有时候还要发挥演技，但现在好多了，因此心情也很好。”

　　他表示：“对我来说，这样的自由是天大的幸福。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实现，但我还是希望少思考，并多一点私人空间……难度不小。”

　　事实证明，难度的确不小。

　　最后一月  绝望的“监狱生活”

　　就在卢武铉自杀前一个多月的4月21日，卢武铉的一篇博文《把我的后院还给我》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他写道：“我呼吁舆论把我的后院还给我，作为一个人我请求你们，这是我最低限度的人的权利。我的家是监狱，我一步都迈不出去。谁都不能来我家，因为有摄像机和记者在等待。”

　　“孩子、亲戚、朋友都不能来我家。因为害怕自己的照片被登在报纸和电视上。可能还会附加一些奇怪的分析。”

　　“打开窗户的自由，到院子里散步的自由，我希望拥有这种程度的自由。因为有照相机对准我的家，所以对于目前的我而言，连这种程度的自由都得不到保障，甚至要在拉上窗帘的房子里生活。”

　　与他前四篇回应朴渊次案的博文不同，这篇对监狱般生活出离愤怒的博文，不再纠缠于否认指控和辩解，而是表达了一种绝望。进入4月后，韩国大大小小的媒体蜂拥到峰下村，在卢武铉私宅的后山上架起了“长枪短炮”，甚至利用直升机航拍。这种24小时真人秀般的生活，让卢武铉以前再普通不过的田间地头的散步变成了奢望。

　　在死前的最后一篇博文里，卢武铉满怀歉意、羞愧、无奈和绝望。“我也没有脸再说什么了，现在只剩下低着头，向国民请罪的事了。”也许这个时候的卢武铉已经想到了什么。

　　写下这最后一篇博文之后，4月30日卢武铉接受了讯问，除了否认自己知情夫人受贿一事，就是镁光灯下一再的道歉。在接受了近10个小时的讯问后，卢武铉在晚上11点与朴渊次会面。据说，两人尽管只进行了一两分钟的短暂会面，但脸上都出现了百感交集的表情。

　　卢武铉看到身穿蓝色囚衣进入调查室的朴渊次后，从椅子上站起来说：“您真是辛苦了。”并伸出手与其握手。对话中，卢武铉说道：“我也可能像朴会长那样，马上会穿上‘蓝衣’。”

　　进入5月，检方曾表示，不会再对卢武铉进行讯问，但要研究是否会向法院申请拘捕令，本来检方还称要在5月底再度传唤权良淑，但这一切都因为卢武铉的一跳而结束了。

　　也许在生命最后的一个多月里，卢武铉不断地在说服自己向前看，但他还是无法原谅自己，一个在任内无数次以清廉自居，宣称那个总是受到腐败侵蚀的旧政治已经结束的自己。

　　在做出惊人一跳的前一周，他胃口一直不太好，抽烟也越来越多。他的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作者系本报前驻首尔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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