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省长的儿子下令杀死竞选对手家族的所有人，

　　他敢这么做，是因为父亲是菲律宾总统阿罗约的盟友

　　■本刊记者/余锎

　　菲律宾南部的棉兰老岛，午后温暖和潮湿的天气让土地渗出了残腐的味道。身穿黑色警服的菲律宾警察们不得不戴上口罩，这几天他们一直面对的，是数目逐日增加的死尸。青葱而肥大的芭蕉叶盖在了尸体身上，叶子可以盖住黑黄而僵硬、失去了生命光泽的手和布满弹孔的肢体，却盖不住尸体开始腐烂发出的恶臭。

　　2009年11月23日，菲律宾发生了“史上绝无仅有的”人质绑架和屠杀事件，50多位地方政界人物、家属、律师和记者被武装分子强行带走。从劫持到屠杀虐尸，再到警方出动，不过几小时，却为菲律宾总统阿罗约即将结束的总统生涯，写下了最黑色的一笔。到11月26日，已经有57名人质死亡。

　　女人们被强奸和屠杀

　　“斩首标志着选举的开始。”23日，6辆白色面包车从卢安镇开往沙里夫阿瓜克市，车上有马京达瑙省卢安镇镇长托托·曼古达达图的妻子赫琳娜、镇长的两个姐姐、一位婶婶、4名律师、多位当地政界名人和几十名新闻记者。他们带着材料，准备替镇长曼古达达图到省选举登记办公室递交省长选举登记文件。

　　车上大部分是女性，她们讨论着马京达瑙省目前的政局。偶尔，她们也曾担心接下来几个月的选举会出现动荡。但生活在有着“不杀妇女”为信仰的穆斯林地区，她们还是感觉安全的，从未想过这是一次死亡之旅。

　　枪声响起，100多武装分子忽然出现，手持机枪，显然在此等候多时。镇长妻子赶紧给丈夫电话，说有武装分子出现，可能被劫持。曼古达达图还没来得回话，电话那头传来打耳光的声音，很快电话就被挂断。再拨，所有人的电话都无法接通。

　　在菲律宾军警收到消息出动的同时，这50多人被强行带到深山林子里。军警到达现场时，很快发现35具浅埋的尸体，旁边停着白色面包车。24日，警方用挖掘机在附近树林里挖出11具被埋的尸体，同时被掩埋的，还有2辆面包车。25日，又在两个浅坑发现11具尸体。

　　36岁的赫琳娜死前遭到强暴，其私处被割4次，再遭枪击，双眼被刺，双乳亦被枪轰。最后，武装分子还割下她的头颅。曼古达达图怀孕的姐姐和婶婶也被杀害。11月27日，菲律宾司法部长德法那德称，大多数女性被杀害前都遭到性侵犯，大部分的尸体都是被近距离射杀的。

　　曼古达达图说，因为自己要参选曾受到死亡威胁，所以他才派妇女代他去登记，“因为在穆斯林文化中，不能伤害女性。”根据当地不成文的条规，攻击行为不能针对女性，所以穆斯林女性多能代办男性不便处理的事务，如深入对方阵营谈判或为冲突死者收尸。而此次亲人悉数惨遭强奸和杀害，“最小的妹妹怀有5个月身孕，我的婶婶也是近6个月的孕妇。”曼古达达图悲痛地说，“我们不能叫他禽兽，因为我也养宠物，它们很温顺。他是魔鬼。”

　　杀人者有政府支持

　　4名在车上的人躲过劫难，他们的身份和逃脱情况，军警称仍需保密。但所有受害者的证言都指向了一个人──小安达尔·安帕图安。

　　绰号“小斧头”的小安达尔是当地最大政治家族安帕图安家族可能的“新一代领导人”。小安达尔的父亲、家族族长老安帕图安是马京达瑙省的“土皇帝”。10年来，老安帕图安三度当选省长，该省22名镇、市长也多数由其儿子、孙子及亲戚垄断。更重要的是，他是菲律宾总统阿罗约夫人“最珍贵的盟友”。2004年总统大选中，安帕图安让阿罗约夫人几乎获得全省的所有选票，在其中一个城镇，阿罗约夫人甚至连张反对票都没有。

　　“无人敢与我或我的家族成员在选举中对阵！”老安帕图安说因为家族在当地拥有“广泛民众支持”，外人根本毫无胜算，“我受到众多地方建制势力的支持，是他们要求我将儿子派给他们当代表的。”

　　菲律宾从11月上旬开始2010年大选的选举人登记备选，选举投票将一直持续到明年5月10日。老安帕图安表示明年不再竞选连任，有意让儿子小安达尔接班。然而，曼古达达图也有意在明年5月的全国大选中角逐省长。警方揣测，小安帕图安希望“子承父业”，索性先下手为强。

　　原本打算跟随曼古达达图车队采访的一名周刊记者说，事发当日的早晨收到军方的线报，说有可疑人物曾在记者住的宾馆出入，并收集支持曼古达达图一派的记者个人资料。因此他决定临时退出，避过一劫。曼古达达图一派也认定幕后元凶就是小安达尔：“他的儿子早先曾发表声明称，如果我们提交竞选申请、填写资料就会被杀死。”随后，得到军警保护的4位幸存者也说出同样的事，称在屠杀过程中听到“带头大哥”小安达尔的声音。这个声音宣称，此次“行动”的命令是他父亲马省省长安达尔·安帕图安和哥哥“棉兰老穆斯林自治区”行政长官扎尔迪·安帕图安下达的。

　　警方开始时宣称：“很明显，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杀计划。他们很早就挖好了用来埋放尸体的洞穴。”菲律宾媒体称，敢在马京达瑙出动百余名武装分子屠杀，就足以判定屠杀的真凶，一定是马省一手遮天的家族一员。何况，埋尸的地点在安达尔·安帕图安的老家安帕图安镇。但对这个势力强大的家族，菲军警当局的立场却很谨慎。菲律宾国家警察发言人埃斯皮纳表示：“关于谁是嫌疑人的猜测甚嚣尘上，但我们必须要找到证据，只有找到证据才能提出指控。”

　　随着死亡人数的增加，和22个记者惨遭屠杀的历史性数字，阿罗约政府遭到了国内外空前的政治压力，“好兄弟”也难以保全。阿罗约很快下达严查凶手的命令，并宣布棉兰岛和附近地区进入紧急状态。军方也开始向安帕图安家族施压，警告老安帕图安不要阻碍调查，否则将会出兵南部地区。25日，老安帕图安和他的几个儿子被阿罗约统治的政党基督教穆斯林民主力量党开除党籍，阿罗约更是给他们下了一纸通牒：“乖乖交出小安达尔，否则军方就会出兵棉兰老岛。”这才终于逼出了小安达尔。

　　11月26日，在军警包围下乘坐直升飞机抵达马尼拉，准备受审时，黑夹克、戴墨镜的小安达尔看起来很轻松。他否认一切罪行，说这次屠杀是他策划的“不属实”，说的时候他甚至还笑了：“我之所以站出来，是要表明我不想藏起来，我没有罪。”

　　包括马京达瑙省警察副总监苏卡诺·迪凯在内的几十人被解职和逮捕。当地媒体担心，由于阿罗约有“政治债”要还，这次的屠杀恐怕无法完全被清算。此前，正是在阿罗约政府的认可下，安达尔才敢于在年初违反选举常规，将原设在自治区之外、相对中立和安全的哥打巴托市的选举登记办公室，搬进自己家门，沙里夫阿瓜克市。

　　南部的马省一直是远离菲律宾政治中心的地区，安帕图安家族与曼古达达图家族是该地区元老级的政治家族。前者控制了整个马省，后者的势力主要集中在马省第二行政大区第二区，尤其是布卢安镇一带。但随着南部的武装组织“伊斯兰团”成员在此地区扎根，威胁阿罗约政府的统治。阿罗约于2006年发布了一纸政令，允许地方政府和警察发展“多样化的力量”以打击叛军。

　　由于在反对穆斯林分裂主义问题上坚定支持中央政府，阿罗约用“民间志愿组织”的名头，让安帕图安合法拥有 200人的武装。对安帕图安家族的一家独大，曼古达达图一直不满。2006年10月，托托·曼古达达图等联合其他家族，发起了第二行政大区全民公决，想成立直属的自治区，导致两家成为世仇。安帕图安凭借阿罗约的支持，在两年后宣布以“非法”之名取缔自治区。

　　据统计，自2001年阿罗约上台以来，至少有830人被法外杀害，包括365名左派政治和社会人士。很多赞同左派主张的记者、法官和律师被暗杀。民间社会和维权组织经常谴责阿罗约对这些谋杀无动于衷。

　　11月26日，一位匿名的男孩称自己亲历了屠杀。这名男孩说他就站在现场，“命令直接来自小安达尔·安帕图安，他对我们说，任何曼古达达图家族的人，包括妇女和儿童，都应该被处死？?我们不需要问为什么，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男孩说自己没有动手，“我只是站在那里，我一直都是孤单一人？?我只能凭着我的良心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