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塔 恐怖王国的消失
埃塔头目被抓,西班牙人终于看到一个在历史旧账中产生的毒瘤在逐渐消亡
特约撰稿 余锎
2月中旬的一天,法国西部诺曼底地区阴冷潮湿的小镇卡昂迎来了不速之客,3个说着奇怪口音法语的壮汉开着一辆标致407停在了小镇一间其貌不扬的小屋门前。很快,他们就进了这间只有一间卧室和一张沙发床的小屋。尽管卡昂小镇颇有田园牧歌的乡村气息,但人口不足200人,并非“度假热点”,因此,250欧元一周的房租让房东很是高兴。这几个外乡人警惕而低调,基本不和附近的居民接触,但3人的巴斯克语对话还是让小镇居民起疑,不到一天,流言就已经遍布了整个卡昂──法国南部和西部素来是西班牙巴斯克民族分裂组织“埃塔”(ETA)成员的隐遁之处,他们的“诺曼底登陆”向来就是两国的重要话题。
这张房屋租赁合同很快引起了当局的注意,他们发现,租户递交的身份证明和信息是伪造的。这个消息马上转到了法国国内中央情报部和国民卫队耳中,后者顺藤摸瓜潜伏到了卡昂小镇,发现那辆标致407的车牌号也是伪造的,此时的国民卫队多少猜到了他们与埃塔的联系,但仍不知道,这会是一次历史性的“捕获”行动。
2月26日,法国和西班牙组成的联合行动队已经在卡昂蹲守了3天。小屋的木门开了,两个人提着行李走了出来。剩下的一个留在了木门内的阴影里,他和要去的两个人拥抱了一下以示告别,似乎还嘱咐了几句话,那两人就提着行李走向了标致车。蒙住脸部的联合行动队冲了过去。他们逮住的是“埃塔”的头目、军事首领阿索埃萨·阿罗纳特西。
2010年头两个月,约有37名埃塔成员在法国、西班牙和葡萄牙等地被捕。而这两天又逮住了埃塔的“头儿”,联合行动队欢呼:“这两个月是埃塔半个世纪来遭到的最沉重打击,而这两天对他们而言则是这两个月来最糟的日子。”
巴斯克球
以“祖国与自由”为名的埃塔以一个缠绕着蛇的斧头为标志,蛇象征着政治,而斧头则象征着暴力。1959年,从巴斯克民族主义和独立主义党派分裂出来的老一辈“埃塔”是一群有着列宁主义信仰的年轻人。那是法西斯独裁者佛朗哥势力不断上升的时代,西班牙的左翼和反对派别在内战后刚刚恢复元气,但仍被法西斯政府压得抬不起头,此时的埃塔不满意民族主义党派屈从的路线,他们深信政治与暴力“共生共长”,从来没有怀疑过其中的悖论。
40年前,埃塔的一名成员在一次街头盘查中狂奔逃走,西班牙的国民卫队成员在追逐中将他射杀,作为报复,埃塔暗杀了当时圣塞巴斯蒂安秘密警察的头子梅里顿·曼桑那斯,从此开始了半世纪的暴力和暗杀之旅。西班牙电影导演胡里奥·密谭曾以巴斯克地区的传统体育项目为名拍摄关于埃塔的纪录片“巴斯克球”,在这种比赛项目中,球在两道墙壁内反弹,越飞越狠,这恰如埃塔不能回头的暗杀之路──自1968年起,西班牙约有828人死于埃塔的暗杀和暴力袭击。
早年的埃塔并不像现在一般被明确定义为“恐怖主义”,恰恰相反,由于他们面对的是佛朗哥政权,其暴力性质多少被淡化了。于是有了1973年历史性的那一幕。那年的12月,3个埃塔成员住进了马德里克劳迪奥·瓜耶奥大街104号的房子里。这条路,正是佛朗哥指定的接班人、当时西班牙首相路易斯·布兰科到圣弗朗西斯科大教堂做弥撒时的必经之路。3人以学习雕塑为名,偷偷挖了一条通向大街的地下道,在其中安置了炸弹,并成功将布兰科所坐的车辆炸到了20米的上空,越过一栋5层楼高的建筑,落在了2楼的阳台上。
此次代号“恶魔行动”的恐怖行动多年来被看作佛朗哥法西斯政权湮灭和西班牙走向民主的标志,因此埃塔不仅没有受到谴责,还多受赞誉。随后出现的GAL事件更是强化了埃塔的被害者角色,右派政府被揭发建立了秘密部队“反恐自由联盟”(GAL),他们用与埃塔一样的暴力、绑架和暗杀事件清除埃塔的力量,甚至还曾滥杀与巴斯克独立运动毫无关系的民众。这一“肮脏战争”的后果是让埃塔的成员长时间占有“人权”的话语权。
但是,埃塔的蛇与斧头其实早就已经分裂,就像脱离了暴力分支的不少埃塔分子在回忆中所说,“恶魔行动”从来就不是以西班牙民主化为目的,埃塔只是想极大地搅乱国内局势,让人们从佛朗哥和埃塔两者中选择接受那个较弱的恶魔。走向民主的西班牙没有让埃塔停下暴力的脚步,几经分裂后的埃塔最后形成走军事路线和走政治路线的两派。
埃塔5头目
2009年,54岁的阿索埃萨·阿罗纳特西成为埃塔头目。他出生在西班牙比斯卡亚省格尔尼卡(讽刺的是,这个小镇的名字正是毕加索那副著名的反对西班牙内战的名画)。1997年,他和弟弟恩科来到了毕尔巴鄂,计划在古根海姆美术馆埋下炸弹,暗杀参加开幕典礼的国王胡安·卡洛斯。但是,这一计划在他们开始实施时就被发现,在匆忙逃跑中,弟弟恩科开枪杀死了巴斯克的一名警员。从此两兄弟开始了13年的逃亡生涯。
当两兄弟重回权力中心时,埃塔正面临最大的危机。后“9·11”时代的埃塔被多国列为反恐的对象,曾经合法的埃塔政治分支“自由党”也被政府列为非法党派。2006年半年多的停火时期曾为他们提供了一线喘息之机,埃塔的一些成员渐渐从南美和法国等地回到西班牙,两兄弟这时也回到了巴斯克。因为在当地有很强的家族渊源,他们很快就成为了埃塔的核心人物,管理埃塔的后勤供给。
而这时的埃塔却仿佛蜕变为西西里的黑手党,组织内家族势力派系丛生,斗争不断。军事分支和政治分支互相不满,后者希望用和平谈判的方式解决问题,但却害怕离开埃塔的武力后失去依靠。“没有埃塔,不能成事”。而埃塔内部的派别斗争更加激烈,为首的3个头目洛佩兹·本纳(代号“蒂里”)、加里科伊兹·阿兹帕苏(代号“赫洛基”)和卡莱拉·萨罗帕(代号“阿塔”)各行其是。赫洛基和阿塔是蒂里的死对头,他们希望用“更迅速、更直接”的方式和政府对话,他们埋怨蒂里的管理无能、落后、缺乏透明性,希望埃塔内部能有一个“民主”的决策体制。阿塔随后提议,由于经常要被当局扫荡,埃塔每次开会都不要超过10人,一般在5人左右,这5人形成5大头目,他们来投票决定埃塔内部的生死奖惩等所有大事。为了与蒂里和他的另一追随者抗衡,赫洛基和阿塔很快就将支持他们的阿罗纳特西引进了5人组。
当停火协议随着埃塔在马德里机场设置炸弹而走向终止,西班牙政府很快加强了对埃塔的扫荡,蒂里和他的追随者们很快就被送进了监狱,没过多久,赫洛基和阿塔也相继被捕,剩下阿罗纳特西成为事实上的埃塔领袖。
阿罗纳特西也许难以为此高兴,他的周围都是一些没怎么执行过恐怖主义任务的生手,任务一次次失利。更不利的是埃塔精英成员的流失,数目众多的重要成员都被送入了监狱,新进的成员不再是当年的理想主义分子,吸毒者众。而在牢中的700多个弟兄们也越来越不满,他们要求组织帮他们跟政府沟通。但是如今不比当年,早就没有律师愿意冒着名誉受损的危险帮助埃塔成员争取“人权”了。
3月1日,卡昂小镇中的其余两名埃塔成员身份得到确认:埃塔最恐怖的枪手贝纳特·阿金纳卡德,以及臭名昭著的阿耶斯塔兰。后者在52年的人生中结果了10人的性命。
这条新闻让这一天成为西班牙历史性的一天。人们似乎看到一个在历史旧账中产生的毒瘤在逐渐消亡。和平,离西班牙人似乎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