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金日成主席之死

　　《环球》杂志前驻平壤记者/姬新龙

　　1994年7月8日，朝鲜国家主席、劳动党总书记金日成去世，这是我一生最难忘的日子之一。

　　那一年的4月，我初到新华社平壤分社任常驻记者。平壤是个美丽的城市，而春天又是平壤最美丽的季节。每年4月的“平壤之春”友谊艺术节期间，平壤更是满城鲜花、遍地歌舞。

　　但世界并不太平，朝鲜也不是世外桃源。20世纪90年代初，国际形势风云变幻，处于冷战前沿的朝鲜半岛更是波澜万千。当时正值第一次朝核危机，朝鲜与美国时而对话，时而对抗，半岛形势阴晴不定。

　　1994年7月8日，经历了一夜风雨之后，阳光十分灿烂。我例行早起到办公室读报，但是朝鲜党报《劳动新闻》等报纸没来。我又去金日成综合大学等一些常去的单位打听，也一律说没有收到。这在朝鲜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我感觉事情不妙。金大的一名留学生见我慌慌张张的，问我怎么了，我回答了一句“出大事了”，就匆匆离开。

　　开车行至大街上，仍然是车水马龙，万寿台铜像前，依然是熙熙攘攘，来到使馆区，也未见有什么风吹草动。我怀着纳闷回到办公室。不久，就听见朝鲜广播和电视台预告将播报重大新闻。我赶紧给总社打电话进行汇报，并打开电视和收音机焦躁地等候。

　　10时正，一个震撼的消息传出：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总书记、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主席金日成，因心脏病突发于1994年7月8日凌晨2点在平壤逝世，享年82岁。

　　天啊！一瞬间，我的呼吸都停住了。我拿起电话，但平时就经常占线的国际电话根本打不通；我拿起笔来，但颤抖的手很长时间也写不出一个字来；好不容易写完了快讯，交给报务员甄宝华，但甄宝华刚想通过朝中社转发给北京，朝中社那一头的收报机却停了电……

　　整个中午，我闷着头收听录音，整理朝鲜党中央、中央军委、国防委员会、中央人民委员会和政务院联合发表的讣告。傍晚时分抽空去大街上转转，看到人们赶往万寿台并在金日成铜像前嚎啕大哭。接下来的几天里，朝鲜举国哀痛，就像是天塌了一般。老天也像是感到悲伤似的，又开始连日的多雨。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日，我没有时间离开办公室，司机刘学坤在楼上做好了饭菜，亲手端到我办公桌前。总社后来派高浩荣、戚德良等记者前来平壤援助，才圆满地完成了7月19日的金日成遗体告别仪式和20日追悼大会的报道。

　　一转眼16年过去了，往事就像在眼前一样。我一直认为，金日成主席的去世，与他年逾八旬的高龄有关，与夜间的狂风大雨有关，更与当时“时不我待”的局势发展有关。

　　在第一次朝核危机出现后，美国前总统卡特6月15～18日以“个人身份”访问朝鲜，他此行不仅旨在打开核问题的僵局，也为寻求改善美朝关系的新路。金日成主席两次会见卡特，并通过卡特捎话，愿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无条件地与韩国总统金泳三举行首脑会晤，得到了后者的响应。于是朝韩双方紧锣密鼓地会谈，并商定于7月25日举行首脑会晤。金日成日夜忙碌进行准备，超负荷地工作，导致突然去世。

　　历史不允许假设，因而谁也不能想象，假如金日成不意外去世，假如朝韩首脑会晤如期举行，朝鲜半岛如今又是怎样的局势。令人遗憾的是，金日成去世后，韩国当局处理吊唁问题的态度引起朝鲜不满，宣布拒绝与金泳三政权打交道。这一错过就是6年，直到2000年，才有了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日和韩国总统金大中的历史性朝韩首脑会晤。

　　对于我个人而言，也留下了终生难以弥补的遗憾，错过了唯一一次当面见到金日成主席的机会。金日成6月28日会见王克将军率领的中国军队友好参观团，而当天恰逢朝韩在板门店商讨首脑会晤的具体日期，于是我与人民日报记者周必忠兵分两路，通联合作。我原以为来日方长，但怎知从此阴阳阻隔。7月11日，我随同驻朝使团前往锦秀山议事堂吊唁，才初次见到金正日书记率党政军领导人守护下的金日成主席，但他已是长眠的故人。

　　16年前，我有幸目睹卡特跨越板门店军事分界线往返，并当面进行了采访。卡特的访朝结束了第一次朝核危机，朝鲜与美国后来签订关于核问题的框架协议，只可惜美国判断失误，协议没有得到切实的履行。小布什政府上台后的强硬政策，又使朝核问题死灰复燃。

　　16年后的今天，朝鲜半岛的局势并没有好转，朝美之间一度对话而仍然相互猜疑，朝韩关系一度缓和而仍然紧张，朝核问题一度进展而依然停滞。令人感叹的是，卡特日前来到首尔，说的仍然是16年前说过的话：“就朝核问题对朝鲜进行制裁威胁是一种非建设性的方法”，“无条件的韩朝首脑会谈将会有助于朝核问题的解决”，“如有机会，我仍会选择前往朝鲜”。

　　这样的机会，还需要多少年？

　　来源：2010年5月1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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