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记者独家探访炮声停息后的延坪岛
本网驻延坪特派记者 陈怡
从韩国西北部海港城市仁川出发,乘船西行,便是黄海。韩国和朝鲜习惯上将之称为“西海”。“西海”是一片富饶而美丽的海域,盛产花蟹和牡蛎。风平浪静之时,海面上渔船点点,渔民们虽辛劳,却收获大海的慷慨赠礼。然而,这片海域却远非“宁静之海”,因韩朝在“西海”的部分水域存在着主权争议,这里成为“事故多发地带”。而包括延坪岛在内的“西海五岛”,更是见证朝韩间屡次冲突和摩擦的最前沿。
11月23日,朝韩间突然响起隆隆炮声,延坪岛在交火中被殃及。岛民们的逃离和记者们的蜂拥而入,使得这个以往并不太为人知的小岛成为国际瞩目的“焦点”。而时隔近一个月后,韩国方面坚持要在延坪岛完成上月因朝鲜回击而“未完成”的实弹射击演习,延坪岛再次让外界绷紧神经。
21日,本报记者登上延坪岛,近距离观察炮声停息之后延坪岛的真实面貌。
码头上的喧嚣
延坪岛面积仅为7点多平方公里,在行政上归韩国仁川市所辖,距离仁川约120多公里,但由延坪岛往北仅十几公里便是朝鲜的海岸线。想从韩国内陆进入延坪岛,一般来说在仁川港坐船是唯一的途径。从仁川出发至延坪岛的渡轮一天只有一班,船只抵达延坪岛后只停留几十分钟,等旅客上下完毕,便立即返航。
18日,记者第一次登上延坪岛,但因未作长时间停留规划,仅在码头附近体验了一番便踏上归程。20 日,由于韩国军方坚持要在延坪岛举行实弹炮击训练,局势再度趋紧,记者守候在仁川港,寻找再登延坪岛之机。然而,因为当天演习,航线全天管制,记者在浓雾密布的仁川港码头等候了一整天,最终也未能成行。
21日,炮声不再,大雾消散,记者终于登上了从仁川潜开往延坪岛的“高丽亚那”号客轮。由于演习已经结束,朝鲜方面表态“并不值得”对此进行“回应”,之前弥漫的紧张气氛在一定程度上得以缓解,当天开往延坪岛的渡轮上,人员明显比 18日多了许多。定员300多人的客轮坐满了一大半,但其中真正回乡的居民并不很多,大多是临时派遣上岛工作的支援和重建人员,也有不少记者。船还未开动,记者们便在客舱内寻找回乡岛民的面孔,开始了“轮番轰炸”。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海上颠簸,记者一行终于踏上了延坪岛的土地。对于在上月炮击事件后大批居民撤离的延坪岛来说,每天渡轮抵达码头的那一刻,便是岛上最热闹的时候。窄窄的码头上站着许多身着迷彩服的军警,有的还,荷枪实弹,警惕地注视着上岸的人。而最兴奋的,莫过于留守在岛上的记者,大大小小的镜头对准了登岸的客流,耳边只听见一片按动快门的“咔嚓”声。记者们不停地在人群中寻找回乡岛民,一旦发现“目标”,便蜂拥而上,进行采访。记者自认为长得并不像韩国人,却依然被一个当地媒体记者拉住问是否延坪岛居民。而跟记者同船登岛的一位带着两个孩子的母亲,俨然成为当天镁光灯聚焦的“明星”。
码头上的喧嚣并未持续太久。当人群散去,整个延坪岛便再次恢复到一种特殊的“寂静”。
每条路的尽头皆是军营
记者开着事先借来的车往岛内行进,驶过长长的防波堤,进入中央路。延坪岛并不大,北面朝着朝鲜,大多是军事设施。南面是港湾,港湾边的中央路沿线便是居民区。上月炮击事件发生后,岛上加强了军事管制。当地警察提醒记者,一切不可在岛上乱转,军事禁区不能擅入;记者能自由活动的,只有从码头至居民区一带。每一条路的尽头皆是军营。记者曾试图接近军事区,但遭到值班士兵的礼貌劝阻。
有报道称延坪岛是一座“空城”,此言并不为过。虽然据延坪岛面事务所(面是韩国行政单位,相当于中国的乡)介绍,当天和记者同船回岛的居民有58人,这样岛上居民人数又回升至近150人,但与炮击事件之前的近1400人相比,十威里走了近九成,因此延坪岛至今仍是一幅“人去岛空”的景象。
在防波堤包围的海湾里,静静地停泊着许多渔船,看起来像是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开动了。自古以来,延坪岛附近海域就是著名的渔场,岛上居民也大多以出海捕捞花蟹和采集牡蛎为生。附近的海警告诉记者,虽然出海的禁令早已取消,捕捞期也延长至 12月底,但渔民们都跑光了,自然没人再出海捕鱼。
记者在居民区中穿行,区域内虽房屋稠密,但大多门窗紧闭,人迹罕见。一些居民自家庭院内栽种的白菜尚未收割,任它干枯在地里。有些人家门口还摆放着大盆的牡蛎,已被晒干,发出阵阵腥味,估计是刚刚采集上岸、还未来得及处理,主人便匆匆撤离。商店、饭馆也都闭门谢客。路边垃圾成堆。
路上除了军车和警车不时驶过,少有民用车辆行经。周遭十分静谧,偶有几声狗吠,那是主人离家、被独自留在院落内的宠物狗发出的寂寞叫声。路上见到最多的便是记者同行,各自行色匆匆。天空偶有运输直升机飞过,大多是给岛上驻军运送物资的,巨大的螺旋桨轰鸣声提醒人们这里是军事前沿。
与卖粮老人露天午餐
延坪岛上各处都设有防空洞。在居民区内,记者看到了一处用废旧轮胎做顶的半地下掩体。里面有灯,用白色泡沫塑料板铺设成地面,方便面、瓶装饮用水、小燃气炉等应急物资也一应俱全。
延坪岛面事务所里仍然有工作人员在上班,维持着日常运转,并进行秋粮收购工作。在事务所后院,记者碰上了63岁的农民李天勋。老人刚刚卖完秋粮,心情不错,在事务所准备好的露天午餐桌旁招呼着记者们一起品尝“马格利”(米酒)和泡菜炒猪肉。甜酒下肚,话匣子也随之打开。老人告诉记者,他们全家是在上月炮击事件后便撤离到仁川居住的,为了卖粮,刚在周日回的岛。家里还养了几头牲畜和一些家禽,顺便照料一下。“今冬已经没有什么活可干了,办完事儿,我还是要回到陆地上去,等局势稳了再回来。”
面事务所的工作人员说,今年粮食歉收,粮价也不高,加上局势不稳,秋粮收购工作已经推迟了4次。回来卖粮的人也少,收购的粮食远远不如去年。
延坪岛中央路167号一带是上月炮击事件中受损最严重的地方。时过一个多月,这里仍然是一片残垣断壁。破碎的玻璃和烧毁散落的建材在地上厚厚地铺了一层,被炮火烧焦的墙壁裸露着焦黑的颜色。很多民居已经不见门窗,门户洞开,警方用黄色的绳带将其围起,作为警戒。据面事务所介绍,只有岛上的居民大部分都回来了,才能启动全面的重建工作。
而小规模的修复工作已经开始。在延坪岛学校附近的教师宿舍楼里,几名建筑工人正在更换在炮击中被毁的玻璃和门窗,建筑外侧的弹坑已经被填补好,内部的墙壁也正在粉刷。一名工人告诉记者,昨天实弹射击训练时,他就像难民一样在防空洞里蹲了9个小时,今天能重新干活,心情格外好。
“我不走!”
自上月23日延坪岛遭受炮击之后,韩国政府表示将支持延坪岛居民自愿外迁至仁川金浦居住,并承诺愿意给予一定的支援。但记者在采访中却发现,目前回岛的大部分居民并不愿意外迁,还是希望能够在政府的支持下重建他们在延坪岛的家园。
延坪岛居民大部分从事渔业,“上岸”的生活并不适合他们。51岁的朴素远告诉记者,他除了出海打鱼、在海上讨生活,干不了其他活儿,而且年纪大了,也不适应城市的生活。“既然政府要给我们提供支援,那我希望赶紧完成重建工作,好让我们在岛上平安地过日子。”
63岁的吴玉贞老人和她的全家也是炮击之后撤离延坪岛的。她告诉记者,老伴还在仁川的医院里躺着,她自己不放心家里,抽空回来看看。她说虽然政府支援移居,但她并不愿意离开,而是希望政府能大力支援他们在岛上好好地生活。
而记者在岛上居民区遇到76岁的黄富余老人时,她正逗弄着自己的猫儿。自延坪岛炮击第二天离岛躲避后,老人是21日与记者同船回岛的。“我是放心不下我的猫,没想到大半个月不见,它反倒胖了些。”黄富余老人的老伴5年前去世了,子女们也都在仁川定居,家里除了她和宠物猫,别无他人。尽管如此,老人也不愿意走。“我不想出去。只要能平安生活,我愿意在这里住到老死。我老伴过世后就埋在那边的山上,我不走!”她坚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