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努斯 穷人银行家的政治危机

　　他遭政府免职，看上去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政治争斗

　　特约撰稿  石渝

　　孟加拉国经济学家穆罕默德·尤努斯曾因开创和实践“微额信贷”理论一举成名，并获得诺贝尔和平奖。3月7日，他出现在首都达卡一座法院。几天前，孟加拉国中央银行一纸函告，免掉了尤努斯在其亲手建立起来的乡村银行“格莱珉银行”的行长职务。震惊万分的尤努斯不甘受政府摆布，起诉至法院。

　　“前有特蕾莎，今有尤努斯。”被赞誉为改变了千千万万穷人命运的尤努斯，不只是南亚次大陆上一个重要人物，也是一个在国际上享有巨大声望和备受尊敬的人物，被称为“小额信贷之父”，是“穷人的银行家”。如今，他却遭到政府的抛弃，究竟是一场意外法律之争，还是蓄谋已久的政治争斗呢？

　　他成功改变了世界

　　尤努斯，1940年出生于孟加拉吉大港。他自小受到良好教育，毕业于当地最好的大学达卡大学，1966年获富尔布赖特奖学金赴美留学，获经济学博士学位。1972年，“东巴勒斯坦”独立为孟加拉国不久，尤努斯回到孟加拉，任吉大港大学经济系主任。

　　这位年轻的海归经济学教授，很快被周围社会无处不在的赤贫所震惊，为课堂上传授的知识对现实毫无用处而沮丧。

　　孟加拉是世界上最穷50国之一。就在尤努斯任教的大学附近，满目是倒地而亡的饿殍，这使他产生了更强烈的为穷人服务的使命感。

　　他发现，想创业的穷人因得不到银行贷款，不得不接受其他渠道的高利贷，穷人所得的收益，又成倍地被人盘剥而去，从而陷入更加贫穷的恶性循环中。令他震惊的是，这些穷人创业者，仅仅就是缺一笔27美元这样数额很小的启动资金而已。

　　1976年，他提出了“微额信贷”理论，挑战了传统银行的只有抵押才能发放贷款的黄金准则，为没有担保能力的穷人创业者送来了福音。尤努斯成了“微额信贷”理论的第一个实践者，一个叫做“乔布拉村试验”的项目首先让42名乡村妇女受益。到1979年，他的小额贷款实践，与一些国有商业银行合作，改变了大约500个贫穷借款人的生活。由于突出的工作成就，1978年他获得孟加拉国总统奖。

　　1983年，他自创的“格莱珉银行”(“格莱珉”在孟加拉是乡村的意思)正式被体制内承认，格莱珉银行正式成立，尤努斯也辞去教职，出任银行总经理。

　　他所创立的“格莱珉银行”，不仅改变了800多万穷人的生活，也开始影响其他国家，纷纷创立尤努斯式的“乡村银行”。2006年，“为表彰他们从社会底层推动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努力”，尤努斯和格莱珉银行共同获得诺贝尔和平奖。2009年，美国总统奥巴马授予尤努斯“总统自由奖章”，以表彰其“通过微额贷款让百万穷人解脱贫困”。奥巴马说，尤努斯的工作，“本来只是想帮助一个村庄，却成功地改变了世界。”

　　饱受争议的免职通知

　　孟加拉国政府凭何理由罢了尤努斯的职呢？

　　格莱珉银行当初正式挂牌成立之时，政府占了25%的股份，是第一大股东，它有权任命董事长，并在12人组成的董事会中至少占有3席。按照孟加拉国法律及《格莱珉银行条例》，国有或国有属性的公司高管，必须到60岁就退休。

　　尤努斯很快要满71岁，早过了强制的退休年龄。政府称，从来没有同意过他超期任职，他的留任，已经失去合法性。

　　政府对格莱珉银行的人事控制，应当只限于政府任命的董事长和3个董事及其他国家股东利益的经营管理层高管，还是对银行所有高管都适用，这是个非常困惑的问题。尤努斯创办了这所银行，他是这家银行的核心。理论上，他是可以不退休的，除非他自己选择退休。

　　美国驻孟加拉国大使称，问题不是退休，而是程序。第一，这次罢尤努斯的职，不是尤努斯自愿提出的结果；第二，就算政府规定的法定退休年龄是成立的，从超期程度来看，这份本该在12年前就发出的通知，拖这么久又是为何？美国大使警告，孟加拉国政府对待尤努斯的方式，会恶化双边关系。美国大使称，希望看到孟加拉政府与尤努斯友好解决这一争端。

　　包括爱尔兰总理前玛丽·罗宾逊和前世界银行行长沃尔福威茨在内的重量级人物，纷纷出面斥责了孟加拉国政府的“不当之举”。一些支持尤努斯的经济学家也称，不能这样在毫无过渡安排情况下，突然撤掉一个在机构中起决定作用的人物，这只会使这家声名卓著的银行走向崩溃。

　　孟加拉国财政部长穆辛特承认，免去一个诺贝尔奖得主的职，无助于国家形象，但政府别无办法，政府已经数次请求尤努斯主动下台，但均被他拒绝。财长称，免他职，仅是因他年事已老，而且根本没有继续担任总经理的合法依据。

　　遭免职背后的政治争斗

　　早在2007年，就传出了尤努斯与现总理谢赫·哈西娜不和的传言。这一年，尤努斯发起建立新党运动，并称建党之目的，在于替代现有无能的政党。尤努斯批评道，现有政党只知赚钱和揽权。当时，恰好领导谢赫·哈西娜被指控收受巨额贿赂，而被关入大牢。尤努斯的“现有党已腐烂”，被指为说的就是数度执政的人民联盟党，使他惹上了诽谤名誉的官司。

　　令人困惑的是，这桩官司原本不了了之，但2011年2月，法院突然又传唤了尤努斯。法院称，之所以拖了这么久才启动调查程序，是因为“司法程序上的原因”。

　　2008年底，人民联盟党获得议会选举胜利，谢赫·哈西娜重回权力顶峰。从2009年起，尤努斯就开始麻烦不断。人们称，对“格莱珉银行”800万借款人拥有影响力的尤努斯，已经被执政党视为扩展他们影响力的障碍。主流政党往往通过一些金融信贷上的“小恩小惠”，收买捏有选票的穷人，而执行这样工作的就是他们控制的银行。尤努斯银行的存在，阻碍了他们的计划，提高了推行成本。

　　2010年，哈西娜公开批评尤努斯把乡村银行当成“个人私产”，“榨取穷人们的血汗钱”。又过一段时间，哈西娜总理指责尤努斯通过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和欺骗性手法掩盖格莱珉银行逃税的事实。

　　正好有一部由丹麦人制作、质疑尤努斯的纪录片开始播放，片中提到尤努斯挪用了挪威国的一笔住房专项捐助金。随后，哈西娜以格莱珉银行涉嫌挪用外来专门援助金为由，下令对格莱珉银行展开调查。

　　事实上，资金挪用案是一桩早已定性的案件。1996年，一笔专门支持住房项目的挪威资助款约1.7亿挪威克朗，由格莱珉银行管理。有传言称，尤努斯擅自把这笔巨资挪用到格莱珉银行下属的一个“乡村基金”。挪威方面专门派出人员调查，在确认格莱珉银行及尤努斯并无不当行为之后，此事就了结了。但孟加拉政府却仍然启动调查，其动机令人怀疑。

　　时值2010年印度南部安德拉邦接连出现30起因小额贷款借款人过度负债而自杀的事例，印度取缔了小额贷款业务，一些政治家也鼓动借贷人不要归还借款。

　　据说在拍摄纪录片之前，丹麦人汤姆·海内曼曾专门到孟加拉，找寻“尤努斯神话”诞生的乔布拉村的那42名妇女。令他吃惊的是，那些妇女，有的甚至更穷了，有的为了还债被迫卖了房子。他在其《深陷小额债务》的纪录片中，质疑了尤努斯的方法到底是在帮穷人还是害穷人。

　　印度小额贷款危机起因于高达300%的利率和强制还款，这与尤努斯倡导的非赢利也非慈善的“微额贷款”理论背道而驰。尤努斯说，政府官员们穿着皮鞋，坐在城里的办公室，就想办格莱珉银行，那是不可能的。

　　他说，只有穿着拖鞋，肯走入田间地头，肯走入穷人的生活，给他们以适合的项目，小额贷款才会改变千万穷人命运。政治只会使“微额信贷”变得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