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田 晟

　　随着利比亚“全国过渡委员会”19日宣布抓获卡扎菲次子赛义夫，卡扎菲家族在利比亚境内的最后一个成员终于有了下落。自今年2月20日在利比亚国家电视台发表讲话支持卡扎菲政权镇压班加西抗议者以来，赛义夫就失去了西方国家的信任，被划为卡扎菲阵营中的一员。不仅如此，因为被指控参与镇压及射杀无辜民众，他还被荷兰海牙国际刑事法庭以“反人类罪”的罪名追捕；今年9月，国际刑警组织甚至签发红色通告，要求180多个成员国将之逮捕归案。

　　当地时间11月19日，逃亡多日的赛义夫在利比亚南部塞卜哈地区被抓捕，目前被当地武装秘密关押在津坦城内。

　　风云突变

　　赛义夫·伊斯兰·卡扎菲生于1972年，是卡扎菲与第二任妻子所生的长子，在卡扎菲所有的子女中排行第二。

　　以往的岁月中，尽管没有和父亲决裂，但赛义夫一直试图和卡扎菲及其统治保持距离，他因此一直被外界认为是卡扎菲家族唯一可以被西方接受的人物。

　　赛义夫于2008年从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哲学系获得博士学位，并担任了资金雄厚的卡扎菲基金会的主席。2003年，随着利比亚承诺销毁所有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赛义夫通过基金会的运作，逐渐进入了西方国家的社交圈。他将自己定位为一个西方社会精英们可以信任的朋友，不断举办大规模聚会并频繁往来于西方国家，交往的范围上至知名政治家，下到国际著名财阀。其博士论文的题目“公民社会在全球管理机构民主化过程中的作用”和他的公众形象非常吻合。

　　赛义夫被广泛认为是卡扎菲的接班人。外界认为，也许赛义夫能够领导利比亚在未来采取更加民主化的发展路线。

　　但这种观点在今年2月20日被彻底改变。今年2月份，班加西的骚乱急速升级，卡扎菲的安全部队在其亲信赛努西的指挥下，进驻班加西，对抗议民众进行了武力镇压，许多平民因此丧生。2月20日晚上，赛义夫在利比亚国家电视台发表电视讲话，表示支持卡扎菲政权在班加西的镇压活动，并表示要战斗到底，绝不放弃利比亚。电视讲话使利比亚的抗议活动迅速激化。

　　演讲发出的一周之内，联合国安理会通过了1970号决议，对利比亚进行制裁和武器禁运，并向海牙国际法庭的检察官通告了利比亚的情况。

　　3月4日，国际刑事法庭的检察长莫雷诺-奥坎波认为，“利比亚统治者已经并且正在进行反人类犯罪”；一个月内，北约及其盟国在联合国安理会旨在保护利比亚平民的决议的授权下，对的黎波里进行了空袭。

　　3月16日，检察官提请国际刑事法庭逮捕卡扎菲、卡扎菲的情报主管赛努西以及赛义夫。6月27日，国际法庭的三名法官以“反人类罪”的罪名批准了对赛义夫进行逮捕。8月22日，进攻的黎波里的反对者武装声称他们已经抓住了赛义夫，不过赛义夫旋即公开露面并重整其父卡扎菲的支持者队伍。

　　之后，他又数次“现声”呼吁支持者继续抵抗，声称不会投降，将跟随父亲的脚步，继续战斗。10月31日，赛义夫在网站上发表声明，否认有关他有意向国际刑事法庭自首的消息，直到11月19日，赛义夫在逃往利比亚南部国家尼日尔的途中被武装人员抓获。

　　老师眼中的赛义夫

　　这样的结局对曾经熟悉赛义夫的人来说有些意外。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知名教授赫尔德是赛义夫的朋友、同事和学业顾问。他对赛义夫的博士论文进行过非正式的指导，曾多次访问利比亚，并在卡扎菲基金会的董事会中短期任职。

　　他与赛义夫相识于2004年，以往的谈话内容除了讨论学术，也会谈到赛义夫的政治抱负。赫尔德回忆说，赛义夫支持利比亚人民追求民权和自由，希望将利比亚建成北非的芬兰。

　　在利比亚当局对抗议行动进行的镇压中，赫尔德认为赛义夫面对着压力巨大的选择：究竟是忠于家庭和部族，还是坚持做正确的事。赫尔德认为，这是一个关于个人选择和个体义务的深刻问题。他回忆说，在以往的交谈中，赛义夫很少提到卡扎菲，如果有人对卡扎菲的言辞或行为提出批评，他通常只是付之一笑，但他认为卡扎菲是“利比亚之父”，对他怀有尊敬和敬畏之情。赫尔德始终认为，赛义夫相信在利比亚能够推行民主和宪政改革，但他无法一下子就割裂和卡扎菲的关系。

　　2月20日晚，赫尔德看到了赛义夫的讲话，深感震惊。讲话中，赛义夫眼光闪烁，并不时辅以大幅度的肢体动作，在威胁和利诱、恳求和警告之间不断摇摆。他一方面答应进行名义上的温和的改革，另一方面又将政敌和反对派妖魔化。他竭尽全力希望保持自己和父亲之间的界限，但最后却表达了对卡扎菲的支持，发誓一定会协同父亲战斗到底。

　　赫尔德在看完电视演讲后立刻给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院长戴维斯发送了电子邮件，告诉他学院必须完全切断和赛义夫的一切联系，因为该学院曾接受过卡扎菲基金会250万美元的捐款。但为时已晚。两周后，学院的院长霍华德·戴维斯爵士引咎辞职，原因正是他要对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声誉受到玷污而负责。

　　朋友眼中的赛义夫

　　其实，赛义夫本来要进行另外一番完全不同的讲话。讲话首先为发生在班加西的一切表示歉意，并建议召开制宪会议，将利比亚人民团结在一起。这本有可能将发生在利比亚的一切引上一条富有成效的重建之路。但是，由于卡扎菲的阻挠，赛义夫最终抛弃了这篇讲稿。

　　那份演讲稿的作者是霍尔尼。霍尔尼曾担任利比亚的国家检察官，后来在罗马经商，和利比亚政权关系密切。

　　他与赛义夫相识于2002年。此后，他一直是赛义夫的密友和知己，扮演着赛义夫心目中父亲一样的角色，给予赛义夫各种支持，为他结交西方政界人士打开大门。

　　霍尔尼认为，了解赛义夫的关键是明白他和父亲卡扎菲之间的矛盾关系：赛义夫对自己的父亲又爱又恨，他认为自己的家族姓氏只是一个“带来麻烦的灾难”。在多年相对自由地从事自己的活动之后，2010年末，赛义夫开始遇到了重重阻碍。当要求民主的抗议活动在利比亚爆发的时候，赛义夫和卡扎菲就如何处理这一事件的意见并不相同。

　　2010年11月份到2011年2月份利比亚骚乱期间，霍尔尼一直陪伴在赛义夫的身边。他们经常彻夜谈话，对将要到来的变革既喜且忧。这个时期，卡扎菲父子之间冲突频发，最终还是卡扎菲的意见占了上风。

　　2月15日利比亚大规模的抗议活动爆发以后，霍尔尼特别告诉赛义夫，要立刻让在班加西领导镇压活动的赛努西停止杀戮，返回的黎波里。但赛义夫并没有听从这个建议。霍尔尼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因为赛努西的妻子是卡扎菲第二任妻子、也就是赛义夫母亲的妹妹。赛努西从小就照顾赛义夫，为赛义夫打理一切。对赛义夫来说，赛努西就像自己的父亲。

　　2月20日清晨，霍尔尼认为赛义夫应尽力平息局面。他为赛义夫起草了电视讲话的讲稿——这正是赫尔德提到的那份讲稿，但却没有被赛义夫采用。霍尔尼为赛义夫拟出演讲要点：第一，宣布抗议活动的死者为烈士，并在整个利比亚进行为期三天的哀悼仪式；第二，成立委员会来调查镇压抗议者的罪行，并宣布卷入犯罪的人将会受到起诉；第三，成立委员会调查国内腐败；第四，制定新的宪法；第五，建立新的市政委员会，并选出可以让人信赖的市长；第六，卡扎菲的绿皮书以及他的政治经济政策必须要废除。

　　霍尔尼恳求赛义夫与卡扎菲对话，让他支持这些观点。事后看来，霍尔尼认为这是一个关键的转折时刻，他希望赛义夫能说服卡扎菲。但是出乎意料的，他听到了赛义夫在屏幕上完全不同的讲话内容，拟定的六点根本未被提及。相反，赛义夫宣称，利比亚会因一场内战而分裂，叛军受到药物和基地组织的影响，他将站在父亲一边，绝不放弃利比亚并将战斗到最后一刻。另外，赛义夫提到卡扎菲政权将不惜一切代价加强统治。霍尔尼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将会引起流血事件的演讲。

　　艰难的选择

　　霍尔尼认为，赛义夫曾可以推翻自己的父亲，但是没有利用这一机会。在政治与家庭之间，赛义夫最终选择了家庭。霍尔尼认为电视讲话是赛义夫一生中所做的最糟糕的事情。他本来能够解决问题，可结果却成了问题的一部分。今年3月末，霍尔尼在报纸上给赛义夫写了一封公开信，宣布和他断绝关系。据说，赛义夫在读到这封信的时候，失声痛哭。

　　霍尔尼对发生的一切感到悲哀。他认为赛义夫是一个好人，但他做了两次受害者：没有发表电视讲话之前，作为卡扎菲的儿子，他是一个受害者；而发表了讲话以后，他成了自己行为的受害者。对西方世界来说，他成了一个罪犯。霍尔尼支持国际刑事法庭对赛义夫的起诉，因为有证据表明，赛义夫支持并参与了卡扎菲政权的种种行为，而这一切都是反人类的。

　　对赛义夫进行起诉的是国际刑事法庭的检察长路易斯·莫雷诺-奥坎波。在过去8年中，他的调查一贯独立。奥坎波派出调查小组到达10个国家了解情况，对2011年2月起发生在利比亚的暴行进行调查。

　　奥坎波说，调查显示，2月15日之前，卡扎菲、赛努西和赛义夫就经常会面，商讨行动计划。发生在突尼斯和埃及的革命动摇了利比亚的统治，所以卡扎菲必须进行反击。有证据表明赛义夫在镇压开始之前就已经卷入其中。他负责租用飞机，从乍得招募士兵、运输物资，并资助计划的实施。然后赛努西就前往班加西，对抗议民众进行射杀。

　　这样的所作所为和赛义夫通常留给人们的印象非常不同。可是，赛义夫的确拒绝了霍尔尼让他要求赛努西从班加西撤退的建议。奥坎波相信，在班加西的抗议活动爆发之前，各种镇压物资就已经运抵那里，赛义夫和赛努西共同策划了行动，早已做好镇压准备。奥坎波对赛义夫的两难处境并不感兴趣。他认为自己的工作并非是对赛义夫进行道德评判。他所掌握的证据表明，赛义夫亲自组织参与了屠杀利比亚平民的行动，对整个行动非常清楚。证据还显示，每当赛义夫发出威胁的时候，这些威胁很快就会兑现。

　　奥坎波一直坚持卡扎菲和赛义夫应为自己所犯的罪行受审。如今，卡扎菲已经被反对派消灭，赛义夫也被抓获，利比亚执政当局对赛义夫的后续处理至关重要。目前赛义夫的受审地点尚未决定。利比亚执政当局坚持赛义夫在利比亚接受审判，但利比亚完善的司法体系尚未建立；国际刑事法院则强调，利比亚当局在法律上“有义务与国际刑事法院进行合作”，希望执政当局能将赛义夫交由国际刑事法院审判。与此同时，对赛义夫的量刑也引人关注。赛义夫有可能在利比亚被判重罪而处死，但国际刑事法庭不设死刑。能否正确处理好对赛义夫的审判，将是利比亚过渡委在将其抓获以后必须审慎面对的一个重大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