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丁立

　　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主任

　　张琏瑰

　　中共中央党校国际战略研究所教授

　　刘江永

　　清华大学当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院长

　　核试问题或更趋谨慎

　　东方早报：此前朝鲜宣称，用远程运载火箭发射地球观测卫星“光明星3号”，是为了纪念金日成诞辰100周年。昨日发射失败，令以金正恩为首的朝鲜新领导层感到尴尬，朝鲜是否会在今后一段时间再次发射导弹（或火箭），或者进行核试验，以此挽回颜面？

　　张琏瑰：此次朝鲜火箭发射失败，可能会让朝鲜领导层在未来的导弹发射或核试验问题上更趋谨慎。这次火箭发射失败原因很多，但有一点很突出，那就是朝鲜在“光明星3号”卫星发射问题上“技术服从了政治”，朝鲜为了赶在金日成诞辰100周年纪念日前（4月15日）下了政治决定，那么技术上就很难保证是否成功了，实际上从燃料填充到发射之间有一个复杂的测试过程，但目前看来，朝鲜的发射准备工作并不充分。

　　朝鲜导弹发射和核试验本身就有各自的安排，我认为朝鲜下一次核试验会更加慎重，但长期来看，朝鲜是一定要进行下一次核试验的，因为朝鲜已经宣布这是金正日的革命遗产。而朝鲜要掌握核武器，并实现核武器小型化技术，光靠2006年和2009年两次核试验是不够的，但朝鲜肯定会给第三次核试验留足时间。毕竟火箭发射失败只是残片落海问题，核试验失败的后果就要严重许多，朝鲜必须慎重对待。

　　刘江永：朝鲜新领导人下一步会怎么做，还有待观察。国际社会普遍认为，朝鲜2009年火箭发射“光明星2号”卫星是失败的，由于遭到美日韩强烈抵触，朝鲜进行了继2006年10月后的第二次核试验。假设这一次美日韩仍采取2009年的高压政策，不排除朝鲜再次以核试验相回应，但这不是朝鲜的第一选择。

　　朝鲜近期行为表现出金正恩接班后的新特点：首先，提前一个月宣布发射事宜，向国际社会增加透明度。第二，向国际海事组织等预报了卫星发射的范围。第三，邀请外国专家和媒体到现场观摩采访。

　　可见金正恩上台后考虑到国际社会的负面反应，做出的透明度和灵活性的表现，国际上应予以一定评价和关注。朝鲜此次发射前一再强调自己拥有和平利用宇宙空间的权利，也就是间接承认了发射导弹和核试验是不太好的举动，所以只要美日韩等国未来采取的对策不过于强硬，朝鲜不会贸然进行第三次核试验。

　　沈丁立：朝鲜火箭发射失败后，不一定会进行核试验或发射导弹。必须回到朝鲜为何要执意发射火箭这件事来，朝鲜想要达到的目的是，强调朝鲜拥有民用卫星的权利，并借此一直进行着大量的公关活动。

　　但联合国1718号决议反对朝鲜实施基于弹道导弹技术的发射，发射卫星又必须要依托弹道导弹技术。朝鲜可以将卫星委托给其他国家进行发射，这是符合1718号决议规定的。但如果朝鲜自己发射，不管发射的是不是卫星，都违反了联合国1718号决议。可朝鲜仍然坚持发射了，虽然在技术上是失败的，但在政治上仍是胜利的。

　　再从过去朝鲜无论发射军用或民用卫星都采取保密立场，到现在愿意让国际媒体观摩，表明了朝鲜试图进一步与国际社会合作的努力，这对朝鲜本身而言也是一种进步。

　　金正恩在变

　　东方早报：朝方曾多次宣传，此次火箭发射是由朝鲜劳动党第一书记金正恩亲自指挥的，邀请外国专家和媒体现场观摩采访也是他亲自拍板决定的。现在发射失败，是否会对朝鲜新领导人巩固地位产生影响？虽然火箭发射失败，但昨日朝鲜第12届最高人民会议第五次会议，选举金正恩为国防委员会第一委员长，如何解读？

　　张琏瑰：无论发射成功或失败，对金正恩的国内地位都不会产生影响。朝鲜此前为了能让金正恩继位，做了许多前期工作，强调了世袭制，从百姓到体制角度，金正恩的地位都是稳定的。

　　当然，这次火箭发射失败对于朝鲜领导人情绪上打击还是有的，但朝鲜可以把坏事变好事，官方可以宣传成朝鲜顶住大国压力，坚持发射火箭。这样在政治上还算胜利的，归结原因就是技术不足。而且换个角度来看，发射卫星固然失败了，但从试验远程导弹角度来看，很难说朝鲜是失败的，因为每一次的发射，都可以让朝鲜收集更多数据，有助于他们的导弹研制计划。

　　刘江永：发射成功或失败，对于朝鲜和金正恩的影响都是有利有弊。假设此次发射是成功的，那么接下来的庆功会，不仅可以借此庆祝金日成诞辰100周年，还可由此庆祝金正恩当选劳动党第一书记，这是对金正恩巩固国内执政地位更有利的一面。但由于发射成功，朝鲜面临的国际社会压力将会增大，因为它表明朝鲜具备了远程投放能力。

　　现实是，朝鲜发射失败了。国际社会不可能因为朝鲜的一次失败发射，加大对其的压力。而且朝鲜在发射失败后的反应表明，他们现在已归结为技术问题，而中日美俄在火箭研制的过程中，都遇到过发射失败的案例，因此火箭发射失败，并不会对金正恩的地位产生影响。特别要注意的一点是，火箭发射是在金正恩当选劳动党第一书记后发射的，而不是在选举前，这本身就表明金正恩地位大局已定。

　　观察朝鲜此次发射火箭前后的表现，突出一点就是朝鲜着力展示透明度，这让国际社会感觉，朝鲜这个以前“不正常国家”慢慢变得正常了。

　　对朝鲜制裁产生效果

　　东方早报：朝鲜2009年至今两次火箭发射都失败了，是否表明国际社会近年来对朝鲜的制裁取得成效，制裁对朝鲜的导弹或火箭项目产生影响，朝鲜是否已无力开展这些项目？

　　张琏瑰：国际社会的制裁的确起到了作用。因为制裁，使得朝鲜很难在国际市场公开买到火箭发射材料和技术，经济制裁也让朝鲜外汇储备枯竭，导致他们的火箭研制计划经费不足。

　　但不能高估国际社会制裁对于朝鲜火箭发射产生的影响，即便有影响也影响不大。因为朝鲜存在一个庞大的地下走私网，此次火箭发射足以表明，尽管遭受制裁，朝鲜还是搞到了火箭发射的材料和技术，只是因为制裁导致的外汇不足，让朝鲜购买力下降。

　　刘江永：不能这样说，现在不能排除朝鲜在找到此次火箭发射失败的原因后，再次发射火箭的可能性。现在看来，联合国第1874号决议（即关于朝鲜核实验问题的决议，于2009年6月12日经联合国安理会一致通过。决议针对朝鲜的核及弹道导弹活动，从禁止武器出口、加强货物检查、控制国际资金流动等五个方面加强了对朝鲜的制裁），没有对朝鲜的火箭发射计划产生影响，目前的判断是，朝鲜短期内马上进行下一次火箭发射的可能性不大，因为朝鲜的确需要找出发射失败的原因。

　　没更多制裁手段了

　　东方早报：对朝鲜还有什么制裁手段吗？

　　张琏瑰：对于朝鲜没有其他的制裁手段了。这是基于朝鲜的体制决定的。通过谈判很难让朝鲜放弃核计划和远程导弹研制计划。

　　刘江永：现在朝鲜和美日韩都在相互斗气，但此次火箭发射是失败的，我认为美日韩嚷嚷一个星期也就过去了。实际上，要是朝鲜此次火箭发射真成功了反而麻烦。回顾一下联合国安理会在2006年朝鲜第一次核试验后通过的第1718号决议，和2009年第1874号决议，都是针对朝鲜核试验而进行的制裁。难道现在因为朝鲜一次失败的火箭发射，联合国安理会将会出台一份比核试验还要严厉的制裁决议吗，这从逻辑上是说不过去的。

　　再者，联合国进一步加大制裁，究竟是要制裁朝鲜，还是中国？武器禁运，中国是赞成的，但如果制裁扩大到与朝鲜的民间贸易往来，这个板子究竟是打在朝鲜身上还是中国，因为当前朝鲜主要的贸易国是中国，美日韩等国与朝鲜几乎没有贸易往来。可以说，中国绝对不会让步。

　　当然，针对此次朝鲜火箭发射，联合国有可能发表一份表示遗憾的主席声明，这仍然不排除中国对此表示反对。但联合国主席声明，没有实际的法律效力。

　　再回过头来说联合国安理会第1874号决议，这份决议本身是适当的、平衡的。但这份决议结尾是开放性的，不是不可更改的[第32条，声明安理会将继续不断审议朝鲜的行动，并准备审核第1718(2006)号决议第8段及本决议相关段落所列措施是否适当，包括根据朝鲜遵守第1718(2006)号决议和本决议相关段落的情况，视需要加强、修改、暂停或解除这些措施；第33条，强调如有必要采取补充措施，须由安理会进一步作出决定]。可以说，1874号决议中对朝未来制裁有加码或减缓的空间，就看各方如何理解。美朝今年2月谈判，正是对1874号决议的实践，即以朝鲜承诺不进行核试验，获取美国营养援助。

　　美国的选择不多

　　东方早报：相比日韩此次反应强烈，美国对朝鲜发射火箭的反应，只是停留在口头上，有一种说法是美国现在对朝鲜的手段不多，陷入一种两难局面，因为无论美国对朝鲜采取何种态度，都有可能成为朝鲜进一步发展火箭（或核试验）的口舌，奥巴马四年来对朝政策没有成效，美国现在能拿朝鲜怎么办？

　　张琏瑰：必须要把美朝之间的关系想得复杂一点。现在有一种说法是，美朝可能在去年底达成了某种交易，即朝鲜以火箭发射为借口，改善导弹技术，换取美国借此为由，重新在东亚布局。另外有一种说法是，美国对朝鲜的火箭（或导弹）技术十分有底，美国清楚，朝鲜的导弹在短期内不会对美国本土构成威胁。需要回顾去年1月时任美国国防部长盖茨曾说过的一段话，他当时说，“朝鲜的远程导弹在5年内不会威胁到美国本土。”换言之，美国给了朝鲜5年谈判的时间。

　　美国现在的主张仍然是美朝双边接触，但不能说美国对朝鲜的手段很少。美国在维护自身国家安全问题上向来是不手软的。假设此次朝鲜火箭发射成功，反而麻烦了，这会让美国产生紧迫感，重新评估朝鲜导弹计划，这将使东亚局势发生重大变化。

　　刘江永：美国首先会在联合国范围内对朝鲜施加压力，其次会进一步巩固美日、美韩之间的同盟关系。当然过段时间，朝美还是会重返谈判桌，因为双方都有需求。今年是美国的选举年，奥巴马不希望朝鲜火箭发射一事影响扩大这对于奥巴马政府而言就更没有面子。最终美朝仍会回到今年2月谈判的基调上来，毕竟此次朝鲜火箭发射失败了，美国很容易找到台阶。

　　相较而言，目前朝鲜更需要美国的援助，因此美国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做，等着朝鲜主动重返谈判桌。

　　沈丁立：不管美国做什么，朝鲜都不会改变拥核立场，这是朝鲜的既定目标。美国试图通过24万吨粮食援助这么小的代价来换取朝鲜放弃核计划是不现实的。朝鲜的盘算就是努力成为像以色列、巴基斯坦这样的核国家，最终与美国达成核不扩散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