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人看政变:统治者热衷于权力无暇管经济民生

2013年07月15日17:20  瞭望东方周刊

  “示威和冲突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解职穆尔西也不可能让埃及立刻改头换面。”阿里希望,“哪天政客们能停止‘权力游戏’,哪怕拿出半天时间思考埃及的出路也行”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张欣、田栋栋 | 埃及开罗报道

  开罗,纳赛尔城,埃及总统府所在地。

  艾哈迈德。阿里探出车窗焦躁地张望,目光定焦处是情绪激昂近乎失控的人群。他的右手重重地落在方向盘上,汽车长嘶一声,像堵在咽喉的一口浊气,却怎么也吐不干净。

  超低空盘旋的阿帕奇军用直升机在地面掀起阵阵气浪,仿佛要把街头吹空;令人窒息的轰鸣声盖过刺耳的喇叭声,吓哭了阿里的小女儿,却无法吞没此起彼伏的抗议声。

  共和国卫队总部。7月3日,穆尔西从总统府转移至此“正常办公”,当夜便遭军方软禁并解职---几千名示威者如潮水涌至,抗议“军事政变”,拯救民选总统。有示威者同守卫士兵叫嚣,争执中被一枪“爆头”,连同他手里穆尔西的海报一起瘫在地上,脑浆迸出……

  接连又有两名示威者中枪伏地,和平示威瞬时变成流血冲突。

  阿里和家人想回家,回到15公里外的马阿迪,那里倚靠静水深流的尼罗河,有悠扬的唱经声,熙攘的街道和平静的生活。

  但像被挤在真空的沙丁鱼罐头里一般,阿里一家只能窒息在车流里。“这就是埃及,隔着15公里却像两个世界。”他无奈地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示威和冲突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解职穆尔西也不可能让埃及立刻改头换面。”阿里希望,“哪天政客们能停止‘权力游戏’,哪怕拿出半天时间思考埃及的出路也行。”

  “穆尔西赢了,然后呢?”2012年6月30日,穆尔西入主总统府邸时,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提出了这个问题。如今,横亘在阿里和八千多万埃及民众---无论是“倒穆派”还是“挺穆派”---面前的,是另一个无可回避的问题:“穆尔西下台了,然后呢?”

  “烂摊子”不会自动消失

  普通埃及民众对穆尔西的不满很具象。过去的一年里, 45岁的艾伊曼每每听到有人评价穆尔西是“埃及有史以来最坏的总统”时,便无言以对。

  2012年艾伊曼把选票投给了穆尔西,期待后者能改善经济、重视民生、反对腐败、解决失业。但和其他没享受到政权更迭实惠的埃及人一样,持续的“用电难”、“加油难”令既当保洁员又当泥瓦工、靠每月1200埃镑(折合人民币1000元左右)的收入供养六口之家的艾伊曼对穆尔西的不满与日俱增。

  民怨四起给了暴风骤雨式突变的埃及政局充分的口实。2013年7月3日晚,埃及国防部长塞西联手反对派领导人与宗教领袖发表声明,公布了一份把穆尔西排除在外的政治路线图,宣布暂停使用现行宪法、提前举行总统选举、由最高法院院长暂行总统职权。

  这份声明实际上推翻了穆尔西领导的政府,意味着埃及在经历了长达一年的动荡与徘徊后,政治过渡进程重回原点。

  “Bye,Morsi”,会讲中文的埃及女青年阿雅在微信“朋友圈”里如此发言。月收入超过两万埃镑的阿雅和家人算得上埃及的“中产阶级”,即便如此,汽油危机还是令她家苦不堪言---排队两小时,眼见有人加塞儿,有人大打出手,有人加满油却倒进桶里再继续加继续倒……好不容易排到自己,却被告知“售罄”。

  “于是我们从黑市购买了大量汽油,囤积在家里,再不用在加油站前排长龙了。”阿雅说。

  埃及石油部的最新数据显示:政府每天向加油站提供1.8万吨汽油和3.7万吨柴油。但埃及社会却不能相信政府所说的“油荒只是个传说”。能源专家易卜拉欣。宰赫兰说,“如果政府所言属实,为何石油部还要每月支付6亿美元用于购买柴油产品?”

  “油荒”只是穆尔西面对的“烂摊子”一角。

  穆尔西今日之结局在他上台前就埋下伏笔:他在竞选之初并非穆兄会第一人选,在该组织内部的影响力远比其“导师”、“第一人选”沙特尔逊色,上台后也只能处处受制于穆兄会,加上反对派的掣肘,根本没有更多精力顾及振兴经济和改善民生。

  “我怀抱变革之心投票给穆尔西,期盼他能带领埃及远离混乱、腐败和动荡,但过去的一年里,经济停滞不前,社会动荡不安,埃及没有一丝要变好的迹象,我的生活就像是一个噩梦。”20多岁的咖啡店服务生阿卜杜勒。贾迈勒告诉记者。

  但也有人并不希望穆尔西就此下台。30岁的艾哈迈德。阿夫尤尼是一名水果小贩。在他看来,埃及的困境不应由穆尔西一人承担。“穆尔西下台埃及就会得到新生吗?问题就会全部消弭吗?”

  经济积重难返,失业率居高不下、外汇锐减、旅游业凋敝……穆尔西未能解决的这个“烂摊子”不会自动消失---临时总统曼苏尔及其新内阁除非能短时间内拿出切实可行的经济发展计划,并得到各方全力支持,否则埃及经济很难立即反弹。

  无论如何,穆尔西作为埃及首位民选总统的政治生命已然终结。尽管在7月3日的电视讲话中,他曾56次提及自己作为埃及民选总统的“合法性”,军方还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穆兄会的高级幕僚们也“自身难保”---在为他录制了最后的两分钟演讲后,有的被软禁,有的被追捕。

  穆兄会的“困兽斗”

  艾伊曼将穆尔西的惨淡下场归咎于“毫无骨气”。

  “他就像个‘木偶’。”文化水平不高的艾伊曼从报纸上看到这个词。他认为,如果不是穆兄会过分热衷于权力,“四处夺权”,穆尔西不会这么快就败光“家底”,黯然下台。

  “穆兄会的权力欲极度膨胀,他们想控制一切,就像穆巴拉克的民族民主党。”2008年毕业于开罗大学中文系的阿雅说。

  2011年,在穆巴拉克“铁腕”统治下作为在野党苦心经营数十年的穆兄会先是“冷眼旁观”,后又“顺应民意”加入“革命”,终于将穆巴拉克赶下台。

  穆尔西的上台让穆兄会最终尝到“苦尽甘来”的滋味---先解雇时任国防部长坦塔维搞定军权,再试图以一纸“扩权声明”简单粗暴结束同司法部门的角力,还对内阁不断洗牌排除异己---穆尔西与穆兄会全然不顾反对派的政治诉求,将权力一步步收拢、垄断,不仅迫使反对派将对抗迅速升级,而且与同属于伊斯兰势力的萨拉菲派渐渐有了嫌隙。

  “从穆尔西扩大权力的宪法声明开始,埃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分裂,连伊斯兰势力内部,也不是完全齐力同心。”开罗市民拉吉布说。他在大选中将选票投给穆尔西,但正是从扩权声明这个转折点开始,拉吉布对穆尔西彻底失望,开始反思自己当初的选择。

  沉溺于“权力游戏”的穆兄会和穆尔西显然没有精力下好“经济”和“民生”两盘大棋。于是,失望和不满激增的埃及民众决定“长痛不如短痛”。

  但穆兄会不能轻易接受穆尔西执政刚满一年便惨淡下台的残酷现实,毕竟这是该组织自1928年创立以来距离一个“伊斯兰化的埃及”最近的一次。

  7月5日晚,“被逮捕”的穆兄会指导局主席穆罕默德。巴代伊现身纳赛尔城穆尔西支持者集会现场,谴责“军事政变”,高呼要用生命捍卫民选总统的“合法性”。

  对穆尔西连日的“声援”致使众多生命陨落---7月7日深夜,军方和穆尔西支持者在共和国卫队总部外发生冲突,导致至少51人死亡。随后穆兄会下属自由与正义党发表声明,呼吁所有埃及人起来反抗,对抗那些试图通过武力窃取“革命果实的人”。

  “对穆兄会而言,如果选择对抗到底,势必会牺牲更多生命,却很难换来民众的理解和支持,原本已严重缩水的选民基础会进一步削弱。”开罗大学政治学教授法赫里。塔克塔维告诉记者。塔克塔维分析,如果局势因此而失控,导致议会和总统选举被无限期搁置,作为目前政局实际掌控者的军方很可能会针对穆兄会采取更强硬的措施。

  如果穆兄会逐渐接受穆尔西被解职的现实,开启对话,着眼未来,争取穆兄会未来继续合法参政的权利,那将又是另一种光景。

  穆兄会何去何从,将是埃及未来政局走向的“变数”之一。

  谁来打破“毛玻璃”

  “挺穆派”同军警持续冲突,流血不断的消息从全国各地传来,埃及媒体从业人员亚马尼沉默了---半年前他还说一定要军队重新掌管国家,7月5日夜里他还在对“民主”的胜利欢呼。“或许埃及走在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上。”说完这句话,他陷入沉思。

  穆尔西的下台成就了“倾听民声、顺应民意”的“埃及英雄”塞西,一位被穆尔西“一手提拔”却反过来宣布他“再不是国家元首”的国防部长。连日来,在解放广场欢庆“二次革命”胜利的埃及民众手中大都举着塞西的巨幅海报;盘旋在广场上空的军用直升机则向地面投放红、白、黑三色埃及国旗,仿佛在宣誓“此时,军队与你们同在”。

  “军方没有解决问题,而是制造新的问题。”远离广场喧嚣的艾伊曼一边揉搓黝黑干裂的双手,一边无奈地摇头。他为埃及乱局设想的解决方案是:军队施压促成总统选举提前举行,在此之前,“应该再给穆尔西一些时间。”

  这位泥瓦匠甚至还将军队此次干涉政治形象地比喻为“拆东墙补西墙”---满足了反对派的诉求,却加深了包括穆兄会在内的伊斯兰势力的矛盾。

  “对军方而言,如果对穆兄会一味打压,继续用武力镇压穆尔西支持者,势必造成更多的流血冲突,激起更大范围的反抗,加深同伊斯兰势力的矛盾,为临时总理和组阁添加阻力;同时,武力镇压也会招来国际社会的谴责。”埃及金字塔国际关系研究中心专家塔里克·苏努提说。

  当地有媒体描述现在的埃及:军方和穆兄会就像在隔着“毛玻璃”喊话,也许是因为不愿意听,也许是因为听不到,彼此并不真正了解对方,仅靠发表声明这种单方面行为很难达成理解、谅解与和解,相反会激化矛盾。

  要想解决各方分歧,实现有效沟通,双方必须打破“毛玻璃”,拿出足够的诚意展开对话,这是推动政治过渡进程的唯一选择。

  “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军方的目的。”阿雅用“神秘”来形容塞西。她唯一直观的感受是,“军方废黜穆尔西,会不会让人民感到所谓民选总统的‘合法性’脆弱如纸呢?”

  曼苏尔的“平衡战术”

  7月6日,总统府附近的示威活动稍稍转弱,少了几分狂躁,多了些许平静。如果没有反对派领袖、国际原子能机构前总干事穆罕默德。巴拉迪主演的一场“诈和”闹剧,对连日狂躁的埃及社会、疲于奔命的各路记者来说,这都是片刻喘息的美好一天。

  当天傍晚,埃及国家通讯社“中东社”发布消息,宣布巴拉迪已被“正式”任命,稍后会在总统府宣誓就职。

  但计划中的宣誓仪式并未如期到来。国家电视台突然掐断了正在直播的专家解读,紧急插播与总统府内记者穆罕默德。苏莱曼的连线---正是他第一个爆出了巴拉迪上任的消息---而此时他却用略显慌乱的口气说,保守的伊斯兰光明党强烈反对巴拉迪出任总理,临时总统曼苏尔正与其代表协商。

  随后,刚被任命不足4小时的总统新闻顾问艾哈迈德。梅斯莱马尼紧急辟谣,称“巴拉迪只是临时总理候选人之一”。

  “这就是埃及,一个永远都不缺惊喜的国家。”媒体人马哈茂德。福利无奈地自嘲。

  “作为世俗派、自由派以及反对派的领袖,巴拉迪很难在短时间内被伊斯兰党派接受。虽然他在国际社会拥有丰富的人脉,也被军方所属意,但很难凭一己之力消弭世俗派和宗教派间的鸿沟,这也是为什么萨拉菲派能够接受军方解除穆尔西职务却不能容忍一个世俗派总理的原因。”福利说。

  面对光明党“巴拉迪上台将导致埃及政坛碎片化”的警告和“一旦巴拉迪就职,埃及将重回穆兄会怀抱的威胁”, 上任才几天的临时总统曼苏尔选择了暂时退让。

  不过,作为埃及从业时间最长的法官之一,曼苏尔的“平衡战术”在7月9日开始起效---前财政部长贝卜拉维被任命为临时总理,巴拉迪则被赋予临时副总统一职,光明党表示对前者没意见,对后者的态度也明显松软,称对这个任命正“研究中”。

  埃及金字塔国际关系研究中心专家穆哈默德。艾德里斯表示,“曼苏尔此举既团结了巴拉迪所领导的最大反对派‘拯救全国阵线’,又显示了对伊斯兰党派意见的尊重。”

  在他看来,曼苏尔作为临时总统的当务之急应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促成全国和解,实现社会稳定,“重中之重是安抚伊斯兰党派,尤其是穆兄会,抛出绝不会被‘边缘化’和丧失合法参政权利的橄榄枝。”

  7月10日,尼罗河上的太阳照常升起,穆斯林将遵《古兰经》把斋一月以净化心灵,愿埃及的三年跌宕能借此吉祥高贵之月荡涤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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