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密歇根湖上吹来

2013年12月17日13:44  中国新闻周刊 微博

  风从密歇根湖上吹来

  我在寻找哥特式的冬的黑暗,芝加哥却给了我最明媚的夏的璀璨

  文/艾小柯

  芝加哥是分裂的。

  我站在千禧公园的广场上,在巨型雕塑作品“云门”前看着自己变形的倒影时,这想法突然蹦了出来。

  从20世纪20年代起,芝加哥就作为帮派暴力团伙的集中地之一名震全球,从“疤面”卡彭到银行大盗迪林杰,从音乐剧《芝加哥》到漫画电影取景地,还有芝加哥蓝调那黑暗忧伤的调子,都给这城市抹上了一层超现实的魔域色彩。读《时间旅行者的妻子》,头脑里这样一幕总也挥之不去:主人公亨利穿越至芝加哥的严冬,一丝不挂地在某个冰冻的停车场里冻得浑身僵紫,命在旦夕。

  芝加哥应是属于冬天和夜幕的,泛着掺进了各种杂质的灰,小巷尽头隐隐透出灯光,飘着夹杂着口琴的低音吉他。可6月的芝加哥竟是那么明媚!

  阳光亮得刺眼,齐整的人行道两旁绿荫森然,风是暖的,甜的。我沿着东大街向密歇根湖畔的海军码头走去,眼前那一汪不见边际的深蓝和点点白帆都叫人难以相信,此处竟不是哪个诱人的海滨度假胜地。但只要回身扫一眼,黄砖路尽头高耸入云的大厦,便准确无误地传达出大都市才有的密集度与压迫感。

  海军码头如今已改做娱乐商业中心。我对码头上一家紧挨一家的餐饮和游乐设施兴致寥寥,正思忖要不要走完这一公里长的人造商业地,却突然在莎士比亚剧院后的长廊中,发现了一幅幅彩色玻璃镶嵌而成的、19世纪末印象主义风格的巨幅山水风景画!

  那五颜六色被凝固在玻璃的半透明质地中,以不同的形状和淬火工艺调节透光度。色调间不是镶嵌、拼接,而是融合,以一种难以言传的凝固的流动,彼此渗透、补充,再饰以琉璃、金属和其他媒质。原本平凡的自然光,就这样突然升华,变作阳光浸泡的碎叶间隙,变作明暗相间的光影,如顺山势而下的小溪流水、夕阳下层叠氤氲的紫红云霞

  我对这突如其来的艺术世界不知所措,干脆盘腿坐在一幅夕阳树景前,对着它们发起呆来。

  那是路易斯·康福特·蒂芙尼1910年的作品《傍晚风景》。对彩色镶嵌玻璃艺术和20世纪初的新艺术运动来说,蒂芙尼这名字相当于莫奈之于印象主义,或达·芬奇之于文艺复兴。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所藏的蒂芙尼的《秋景》,以一整面石墙为背景,专辟多语讲解。可这么了不起的《傍晚风景》,竟会如此漫不经心地出现在店铺林立的百货中心长廊里!

  凑近细看,树叶的透光效果是通过两层色泽深浅不同的玻璃叠加而成的,绿色与橘红的晚霞则由半透明的彩色玻璃来表现。光线从背面透进来,乳白底色上显示出浸满了色彩的细密纹路,深深浅浅漫作一团,浓得化不开。而在正面直射的日光下,这种半透明的彩色玻璃却毫无色泽,普通得绝不会让人多看第二眼。幻彩与平凡之间的转换,简直就跟芝加哥这城市的分裂态度一样决绝。

  这便是我在芝加哥的第一天。我在寻找哥特式的冬的黑暗,芝加哥却给了我最明媚的夏的璀璨,给了我史密斯彩色镶嵌玻璃博物馆。

  史密斯彩色镶嵌玻璃博物馆于2000年开馆,是美国第一家彩色镶嵌玻璃艺术博物馆,藏有芝加哥收藏家EB·史密斯夫妇捐赠的近两百件作品,包括29幅蒂芙尼的彩色镶嵌玻璃窗、阿尔丰斯·穆夏的《四季》组画和弗兰克·劳埃德·赖特的几何彩窗。 

  我还从未见任何一家博物馆有这样的气度,不收门票,不设围墙,任何人都可随意亲近。馆长罗夫·阿基里斯说它是“世上不多的你能边吃冰激凌边零距离观察艺术品的博物馆”,这话完全不假。

  但芝加哥人自己却似乎并不把史密斯彩色镶嵌玻璃博物馆特别放在眼里,他们更看重芝加哥艺术学院。

  我从北密歇根大道往南走,正赶上路桥为船只让行。巨大的钢铁桥身从中间破开,缓缓升起。行人都聚在桥头观看,也有转身在桥边的先锋广场小憩的。广场上,一头用汽车废件拼接成的钢铁麋鹿在正午的强烈日照下闪烁银光。两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在其身下追逐玩耍,其中一个抬手握住麋鹿雪亮的生殖器,问旁边的妈妈那东西是什么。年轻的妈妈忍俊不禁,路人也都笑得稀里哗啦。艺术遭遇天真,芝加哥泰然自若,全无半分尴尬。

  过了桥,在密歇根湖畔,格兰特公园和千禧公园之间,便是芝加哥艺术学院。

  1866年,35名艺术家私人集资,模仿当时欧洲的艺术学院建制,设立了芝加哥设计学院,聘请专家学者讲学,集课堂和展览画廊为一体。设计学院在1871年的芝加哥大火中被毁,1879年新的芝加哥美术学院重建。如今的芝加哥艺术学院,拥有全世界数一数二的印象派及后印象派作品,是全美第二大博物馆,仅次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

  芝加哥艺术学院内部比我想象中要朴实,宽大的厅堂,玻璃的屋顶,采光充裕,让人眼前一亮。但真正的震撼,来自修拉的《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

  这幅油画历时两年,经过了无数幅写生和素描小稿的准备,于1886年完成。油画宽两米,高三米,色彩鲜艳明媚,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壁。上前近看,只见成片的绿点与黑点,色彩交织,光影迷蒙。退远再看,散沙一样的点突然聚拢成形,人物立体性地融入背景,彼此分离却又合为一体。每个人物外围都有一圈淡乳白的光晕环绕,明暗清晰,静止安详,有一种虚幻的真实。

  我在《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前流连了许久,又观看了雷诺阿的《阳台上》、梵高的自画像和《阿尔勒的卧室》,直到将近打烊,才慢吞吞离开。

  起风了。

  芝加哥夏季傍晚多风,又称“风城”,密歇根湖上的冷空气吹走暑热,这儿的夏夜是干爽而舒适的。悬挂彩灯的游轮在海军码头的摩天轮下一艘接一艘出发。依在甲板上看灯火通明的城市剪影,一切是那样绚烂,一切又是那么寂寞。

  离开的前夜,我从市中心搭的士向北,经过林肯公园,到北霍尔斯德特街上的“蓝调”酒吧听乡村布鲁斯。

  窄小的室内,灯光昏暗,砖墙上贴满了黑人歌手的照片和老旧海报。人很多,乐声铿锵。我听得入迷,红酒不知不觉就灌下肚去。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新奥尔良的“斑点猫”酒吧,酒正酣,歌正浓,脚步踢踏,大把的青春才刚上演但“斑点猫”的新奥尔良摇摆爵士没有滑棒吉他,表演者的喉咙里也没满浸沧桑,只听得人想落泪。

  是的,芝加哥的夜令人惆怅。

  那么明媚的夏,还是阻止不了这城市夜幕里的苍凉。也许是那些密集的摩天大楼吧?楼与楼之间的小巷子里,刮着永不停歇的尖利的穿堂风。也许是密歇根湖吧?那望不到边的湖,会让一个留学生不由自主地想到白先勇的《芝加哥之死》。再或许,是老砖房、旧街巷,是博物馆,是布鲁斯与灵魂乐,是夏之后五个月的严寒,让芝加哥的夜成为了游魂的故乡。

  与纽约曼哈顿孤独的诗意不同,芝加哥的苍凉来自她的历史。期货交易所、林肯的废奴运动、芝加哥大火、劳资纠纷、种族对立、帮派火拼每一次动荡都给这城市的底色抹上更浓重的一笔,每一次都让这城市的魂魄更沉默,更深邃。可这便是芝加哥最真实的气息吗?

  我走过风城最明媚的夏天,无法回答。  ★

(编辑:SN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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