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点论坛主持人王君琦

　　特邀嘉宾：

　　高增杰(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副所长)

　　林晓光(中共中央党校战略研究所研究员)

　　崔世广(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副研究员)

　　主持人：一年一度，在中日关系中，敏感的8月又将来临。尤其是近来，4月下旬新任首相小泉纯一郎已经多次表示，他要参拜靖国神社，更成为人们关注的问题。靖国神社是在日本明治时期建立的。其修建之初与其他神社在性质上没有什么不同，但随着日本不断对外侵略扩张，特别是上世纪30年代法西斯势力的急剧膨胀和大规模的对外侵略战争，靖国神社被一小撮法西斯军国主义分子用来作为愚弄和笼络国民感情的工具，其地位也不断提高。日本靖国神社的性质经历了怎样的发展过程？

　　高增杰：靖国神社的前身是“东京招魂社”，最初的意图为了给在明治维新内战(戊辰战争)中，为辅佐天皇而死去的三千多官兵“招魂”。

　　1879年6月，“东京招魂社”改称“靖国神社”，成为国家神道的核心。改称靖国神社后，虽然继承了当初“慰灵”的做法，但同时开始强调表彰功绩的性质和功能。通过表彰、颂扬为天皇、为国家而死的所谓“英灵”，来灌输天皇主义思想。

　　在1945年以前，“靖国神社”一直是国家宗教———神道的最高设施。天皇不仅在合祀新的战死者举行临时大典时亲自参拜，在每年春天和夏天举行例行大祭时也派代理人参拜。通过天皇的参拜，靖国神社作为宗教教育设施的功能得到了强化。它将这样的观念灌输给人们：只有为天皇为国家尽忠的人才能放在靖国神社供奉，受到虔诚地祭祀。要想得到天皇陛下优厚的恩惠，必须向供奉在此的人学习，为天皇为国家尽忠。

　　崔世广：随着日本对外侵略扩张步步深入，靖国神社的作用和功能日益增强。特别是在日本法西斯势力最为猖獗的时期，靖国神社完全变为军国主义愚弄和笼络国民的宗教工具。靖国思想让士兵们相信，死后其灵魂可以在靖国神社内找到归宿，作为“靖国祭神”万世流芳，受人崇拜和景仰，以此换取士兵们在战场上的武勇。在靖国思想的蒙蔽和煽动下，成千上万的士兵成为军国主义的走卒和炮灰，残忍地向中国人民和亚洲人民举起战刀，许多人在“重逢靖国”的口号下抛尸于异国荒野，变为孤魂野鬼。供在靖国神社里的240多万阵亡者中有210万死于二战，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靖国神社与日本对外侵略扩张的关系。

　　林晓光：靖国神社的教义，源于日本民间的“御灵信仰”，即通过祭祀来安抚冤魂，以免给人们带来灾难。但出于统治阶级的需要，靖国神社的性质已由安魂变为表彰效忠天皇的所谓“忠节”。

　　战前，靖国神社既是国家宗教设施，也是军事设施，它从一开始就与军队和军国主义有着密不可分的特殊关系，并一直由陆军省和海军省负责管辖(其他神社均由内务省管辖)。在日本对外侵略中，军国主义分子利用靖国神社煽动崇拜天皇、为天皇陛下英勇赴死的军国主义情绪，起到了控制国民政治和意识形态、为侵略战争服务的特殊作用。

　　虽然在神道教中有人死了以后皆为神的传统，但靖国神社里的祭神，是有严格限制的，即只限于为天皇效忠的阵亡者。例如，在戊辰战争中为德川方而战死亡的人和在西南战争中与明治政府作战而死的西乡隆盛等，都没有被祭祀在靖国神社里。另外，即使与天皇、与国家有关系的人，死后也并不是都能被供奉在靖国神社。靖国神社主要供奉的是为国尽忠的军人和文职人员(包括准文职人员)，因此，广岛、长崎被原子弹炸死的人、在战争中死亡的普通国民、以及冲绳战斗中“集体自杀”者等没有被供奉在那里。由此可见，靖国神社与其他神社有着极大差别，是一种军队的宗教设施。

　　崔世广：战后，由于靖国神社的军国主义性质，占领军总司令部在1945年12月15日发出“神道指令”，切断了靖国神社与国家的特殊关系。进而，根据宪法的政教分离的原则，1952年9月，靖国神社改为独立的宗教法人，渐次失去昔日的显赫地位。

　　但是，在宗教法人“靖国神社规则”和“靖国神社社宪”中，仍明确写着靖国神社是根据明治天皇“安国”圣旨，“为使阵亡者流芳万代”而创设，目的是“宏扬神德”，教化遗族。战后，在靖国神社里不仅依然保存着以往战争亡灵的灵牌，而且军国主义势力一直伺机将甲级战犯的亡灵“魂归靖国”。趁1978年举行秋祭的机会，终于把东条英机等14名甲级战犯的亡灵，以“昭和殉难者”的名义偷偷弄进靖国神社。这表明，靖国神社完全继承了战前的性质。

　　主持人：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在近代史上，靖国神社的名字是与战刀和征伐联系在一起的，是日本对外战争历史的象征，折射着日本是如何一步一步从封建军事帝国走向对外侵略，直至失败的轨迹。靖国神社与日本军国主义和天皇制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崔世广：是的。战后日本宪法规定，任何宗教团体都无权接受国家特权，国家及其机关不得参与宗教活动。但是，从美军结束占领后，右翼势力又开始蠢蠢欲动，掀起了一股把靖国神社重新国教化的逆流。日本遗族会、自民党遗族议员协议会等团体打出靖国神社“非宗教论”的幌子，主张通过立法将靖国神社由宗教法人变为特殊法人，以实现国家守护靖国神社的目的。从60年代起，自民党先后多次向国会提出以实现上述目的为内容的《靖国神社法案》，但由于引起社会舆论和在野党的强烈反对而没有得逞。此后，右翼势力以最终使靖国神社法案成立为目的，将着眼点放在了实现天皇及国家机关代表等的正式参拜上。

　　根据宪法政教分离的原则，政府首脑正式参拜靖国神社是违宪的，但长期以来保守势力处心积虑要冲破禁区。1951年10月，在旧金山条约签字后，在举行大祭当天，首相吉田茂率阁僚及众参两院议长正式参拜了靖国神社。自那以后，几乎每届首相都到靖国神社参拜，但明目张胆地在8月15日(战败日)以首相身份参拜的，则为数极少。

　　开内阁总理大臣8月15日参拜靖国神社先河的是三木武夫首相。1975年，三木原想以“自民党总裁”的身份前往，但思虑再三，最终仍然以私人名义参拜。当时，内阁法制局对“私人”的见解是：第一，事先表明私人的立场；第二，不使用公车；第三，署名不写官衔；第四，不带公职随从。

　　高增杰：但是，在1978年福田赳夫首相参拜时，虽然对外表明以“私人的立场”参拜，但是却堂而皇之地乘公车，还有官房长官随行，并且署名内阁总理大臣，上述条件只剩下空洞无物的“表明私人的立场”一条。后来，作为“公职人员”的条件又改为：第一，作为政府活动参拜；第二，用公费支付玉串费等经费。

　　中曾根康弘执政期间，提出了“战后政治总决算”的口号，正式参拜靖国神社，也成为其“决算”的内容之一。1983年8月，中曾根以总理大臣的名义参拜了靖国神社，1985年8月15日，中曾根在出席政府举行的“全国战殁者追悼会”后，又率领内阁成员进行了参拜。这种完全无视历史被侵略国家人民感情的行为，遭到国内外的强烈抨击。从那以后，慑于国内外舆论批判的压力，其他日本领导人在任期中都比较谨慎地中止了正式参拜，只有1996年桥本龙太郎首相参拜过靖国神社是个例外。

　　主持人：自从中曾根康弘在80年代中期担任首相期间大搞“战后总决算”，突破“禁忌”，正式参拜靖国神社以来，由于国际社会严厉批评，绝大多数日本领导人都在参拜靖国神社的问题上低调处理，而小泉纯一郎首相竟一再扬言，一定要去参拜。日本国内议论纷纷，而且亚洲各国人民也强烈抨击。小泉纯一郎首相表示参拜靖国神社，令人感到担忧。

　　林晓光：小泉首相坚持参拜靖国神社这一政策行为，也反映了近年来日本国内政治发展的倾向和趋势。冷战结束后的20世纪90年代，日本国内形势有二个突出的发展倾向。一是政治大国的欲望极度膨胀，与美欧共同形成三极，成为对国际事务拥有主导权的世界大国；二是“泡沫经济”破灭，陷入了长时期的经济衰退，至今仍未见起色，连日本人自己也称之为“失去的十年”。这加深了国民的不安，同时也形成了强权人物出现的环境，这对日本的内政和外交不能不产生极大的影响。

　　高增杰：实际上，小泉纯一郎首相自己也应该完全了解，执意参拜靖国神社，必然遭到国际社会的强烈谴责。这不仅会伤害亚洲近邻各国人民的感情，而且必然会影响日本自身的利益。

　　日本目前处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最为重要的时期。尤其是冷战结束以后，世界格局进行重大调整，日本面临重要的选择。其实，自从80年代以来，日本成长为经济大国，在国际事务中具有重要作用，日益觉察到国际战略中多边外交的重要意义，开始出现修正国际战略的征兆。日本要翻过战后历史的一页，在国际事务中发挥作用，需要正确处理它与亚洲各国的关系。

　　日本的领导人应该明白，不正确处理历史认识问题，不积极认真地发展它与亚洲国家及第三世界国家的关系，很可能沦为“世界孤儿”。参拜靖国神社，伤害亚洲各国人民的感情，损害它与亚洲各国的关系，只能导致日本在国际战略中的选择受到局限，余地变小，损害日本国家与人民的利益。从这种意义上说，参拜靖国神社问题，涉及到日本未来的战略走向，应该值得日本领导人认真三思。

　　主持人：参拜靖国神社也好、为靖国神社正名也罢，这不仅说明日本军国主义势力抬头，日本政治右倾化，还说明日本政府仍不正视日本军国主义侵略给亚洲人民带来的痛苦，不承认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那场战争的侵略性质，这是饱受那场战争之苦的亚洲各国人民难以接受的。在以和平与发展为潮流的今天，日本应当反省过去那段侵略历史，以实际行动取信于亚洲各国人民。

　　靖国神社小考

　　靖国神社位于东京都千代田区九段北，前身是“东京招魂社”，是明治政府于1869年6月为追悼戊辰战争中战死的将士而设立的。1879年6月正式改称为“靖国神社”。“靖国”是“镇护国家”的意思。每年4月21日—23日和10月17日—19日，神社都要举行春秋两次盛大的祭奠活动，特别是每年的“8·15”战败纪念日那天，靖国神社更是迎来一批一批的右翼政客、参加过战争的老兵以及战争中阵亡士兵的遗族们前来祭典。

　　日本共有大小神社8万多个，靖国神社不同于一般的神社，是专门祭祀死在战场的军人的神社。

　　靖国神社总面积10万余平方米，正门前是高25米、长34米的大牌坊(日本人称“鸟居”)。大门外两侧是建于1935年的两座10余米高的石灯笼状纪念塔，碑文上写道“追慕景仰为皇运的扩展而献身的尽忠靖国之士和遗烈”。塔身底座嵌有16块浮雕，描绘了甲午战争等历次战争的画面，并都配有文字说明。其中有明治27年(1894年)9月17日海战，“联合舰队击破清国北洋水师”；明治33年(1900年)7月14日“我军占领天津城”；昭和7年(1932年)2月22日上海附近空战，“我军击落敌机”等。这些浮雕在变相地炫耀日军当年帝国军人“武功伟业”。

　　　　　　　　　　　　　　　　　　　　　　(胡澎)

　　靖国神社参拜史

　　二次大战后，日本右翼势力仍要求将靖国神社由一般宗教法人改为战前“国家神道”时代的“国家管理”，要求实行以首相为主的国家公职人员正式参拜靖国神社，以“积累事实”，逐步实行“国家管理”。

　　从1975年起，日本一些首相虽然参拜了靖国神社，但还都不同程度强调是以“私人身份”参拜的。中曾根康弘上台后，在大力鼓吹“新国家主义”的同时，对正式参拜理大臣的身份，正式前往靖国神社参拜。

　　近几年来，随着日本政治的日益“右翼化”，参拜靖国神社的丑剧也愈演愈烈。

　　1995年8月15日，任村山内阁通产相的桥本龙太郎等8名自民党出身的内阁成员参拜了靖国神社。1996年7月29日，已经担任日本首相的桥本龙太郎更是以总理大臣的公职身份参拜了靖国神社。1997年4月22日，“大家参拜靖国神社国会议员之会”的223名成员集体参拜了靖国神社。小渊惠三作为该会会长带头进行了参拜。8月15日，又有8名内阁大臣参拜了靖国神社。1998年8月15日，8名内阁大臣和54名国会议员及议员代理人参拜了靖国神社。1999年8月15日，8名内阁大臣和54名国会议员集体参拜了靖国神社。

　　靖国神社里都供奉了些什么？

　　在靖国神社中，从正门到大殿的参拜甬道中间立有近代日本陆军创立人之一大村益次郎铜像。正殿里悬挂有当年明治天皇书写的“为国捐躯，永祭壮士魂”的牌匾。神社东侧有一栋占地一万平方米名为“游就馆”的展馆。里面陈列着纪念甲午战争、日俄战争、侵华战争、太平洋战争时期的遗物和历史资料。其中，有日军使用过的大炮、飞机、坦克、鱼雷以及军舰的模型，还有侵华日军作战用的地图、军装、武器，军人日记、奖状等。前联合舰队司令山本五十六的军礼服、“神风突击队”队员的遗书等都被堂而皇之地展出。神社里还有为悼念在战争中殉职的战马、军犬和军鸽而建立的慰灵碑。

　　靖国神社中有一座被称为灵玺簿奉安殿的大殿。它建于昭和47年，供奉有明治维新以来250万军人的灵位，包括日本历次对外侵略战争中死亡的军人的灵位。其中，有戊辰战争中阵亡的将士，有为创建新政权而死于“佐贺之乱”、“西南战争”等日本国内动乱的人士，但更多的是在甲午战争、日俄战争、侵华战争、太平洋战争等侵略战争中阵亡的军人。据统计，靖国神社里供奉的灵位中有80%以上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丧生的。

　　靖国神社供奉有日本历史上的著名人物，如桥本左内、吉田松阴、坂本龙马、高杉晋作等人的灵位，同时也供奉了一些不仅在日本历史上，而且在人类历史上也可算作恶贯满盈、臭名昭著的人物。

　　那些被供奉的所谓“英灵”中有被判处死刑的甲级战犯7人，他们是侵苏战争、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的主要决策者之一东条英机；窃取同盟国各国军事和经济情报的间谍头目，策划伪满洲国的首要分子土肥原贤二；南京大屠杀首恶罪犯松井石根；太平洋战争的主要策划者之一木村兵太郎；以及广田弘毅、板垣征四郎、武藤章。另外，还有被押期间因病死去的甲级战犯松冈洋右、永野修身；有被判处无期徒刑的白鸟敏夫、平沼骐一郎、小矶国昭、梅津美治郎；还有被判处有期徒刑20年的东乡茂德。他们均犯有破坏和平罪、违反战争法规惯例及违反人道罪，是双手沾满了亚洲人民鲜血的刽子手。

　　这些被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死刑的东条英机等14名甲级战犯的灵位，是1978年10月，以“昭和殉难者”的名义被从东京品川的品川寺移到靖国神社的。另外，在甲午战争后侵略台湾战争中死的北白川亲王和侵华战争中死于内蒙的北白川宫永久的灵位也于1959年10月被安放了进去。这些人以及原先就祭祀在靖国神社的乙级、丙级战犯，合计1000余人。正是这些灵位的存在以及日本政府要人的参拜引发了一次次令世人瞩目的“靖国神社问题”。

　　　　　　　　　　　　　　　(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所胡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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