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水？战略游戏？动真格？朝鲜的“卫星试验”大国的“导弹拦截”

　　作者：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朱锋

　　朝鲜的卫星发射试验，还没有确定的时间，普遍的说法是4月4日到8日间，不过，相关新闻的“风头”即便和G20峰会相比也不遑多让。

　　试验会成功吗？日本会不会进行导弹拦截？拦截后朝鲜是否会“冲冠一怒”进行致命的军事报复？

　　关键问题是：“试验”加上“拦截”，会不会引起东亚自冷战结束后还未曾有过的军事冲突甚至有限战争？

　　问题的答案“可大”、“可小”，“试验”与“拦截”的对决“可上”、“可下”。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又是什么呢？

　　 争的是政治，斗的是战术

　　今年2月初朝鲜透露要进行“卫星试验”后，美国率先表态，可能进行导弹拦截。究其原因，一是因为2006年9月15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1718号决议”，明确禁止朝鲜进行任何与长程导弹发射有关的试验行动”。而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则与奥巴马政府的朝鲜半岛政策有关。

　　对平壤来说，奥巴马政府上台伊始，声音是清晰的：愿意继承布什政府有关朝核问题多边谈判的基本立场，愿意实现在朝鲜弃核条件下的美朝关系正常化，实现半岛和平机制；但不会松动核查条件下接受平壤的核申报、并完成六方会谈第二阶段行动计划的底线。

　　显然朝鲜对后一点并不满意，因而故意冷落了华盛顿重启美朝直接谈判的构想。

　　所以有理由相信，在奥巴马上台后不久，平壤宣布进行“太空计划”，其基本用意就是提出“要价”。朝鲜要美国清楚，朝鲜不仅有核，还有导弹。如果美国的让步无法让朝鲜满意，朝鲜可以给美国制造的“麻烦”也将会升级。一旦朝鲜拥有了长程导弹打击能力，并能够将其核武器小型化到长程导弹可以携带的核弹头，朝鲜将拥有对美国的核打击能力。这就将迫使华盛顿对朝核问题投入更大的精力。

　　与此同时，朝鲜也想通过“卫星试验”，增加六方会谈、美朝双边谈判时的谈判“筹码”，迫使六方会谈的其他各方在争取外交解决朝核问题时，给予朝鲜更多的补偿。平壤的“历史记忆”依然清晰，上世纪90年代，美国民主党政府是同意专门就导弹问题和朝鲜进行谈判的。这或许也让朝鲜认为，增加未来谈判中的“导弹因素”，有利于朝鲜的国家利益。

　　“卫星试验”毫无疑问将提升朝鲜国内的凝聚力，也是朝鲜坚定地同“美日等帝国主义国家”斗争的反映。而且，这还强化了韩国“帝国主义走狗”的说法。

　　为此，美方的基本判断也一如以往：朝鲜的导弹试射，是想再度激化半岛局势，故意制造紧张气氛来迫使美国让步。美国军方恫言要进行导弹拦截，就是想明确告诉朝鲜，通过发射导弹来要挟美国的选择行不通。

　　 日本导弹拦截：半路“程咬金”？

　　在平壤的衡量中，日本不是需要顾及的因素。朝鲜始终认为，只要搞定美国，就一定能搞定日本和韩国。尤其是在日本从小泉开始连续的四届政府都坚持弃核与人质事件挂钩之后，朝鲜已经对日本绝望。朝鲜的“卫星试验”对日本而言，充其量不过是想要告诉东京：朝鲜虽小，不可小觑。

　　但恰是日本，对朝鲜的“卫星试验”表达了最坚定的拦截态度。日本防卫大臣浜田在3月27日下令准备实施拦截，“金刚”号和“鸟海”号宙斯盾驱逐舰赶赴日本海，“雾岛”号驶入太平洋进行监测。“爱国者III”导弹防御系统开赴日本岩手县和秋田县。这一连串的举动，都说明日本此次是真的想出手拦截。

　　但是，日本要拦截什么呢？

　　如果仔细分析日本的立场，就不难知道，日本这次准备实施的拦截，并非是要“击落”朝鲜的“卫星”，而是针对朝鲜“卫星试验”的“灾害预防”。换句话说，如果朝鲜的试验像前两次那样失败了，那么，一旦“卫星”落入日本的领海和领土，可能直接造成日本人员和财产损失，日本将对监测到的朝鲜发射失败的、有可能坠入日本境内的导弹或者火箭残体进行拦截和摧毁。

　　3月24日，笔者在东京从负责国际政策的防卫省官员处得到的答复是：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日本准备对有可能伤害日本的朝鲜导弹进行“迎击”。

　　日本对朝鲜“卫星试验”失败而落到日本本土的担心，有可理解之处。朝鲜向国际海事局通报的其“太空发射”，射向北纬29度至40度之间，将穿越日本东北上空。而1998年8月31日的朝鲜“大浦洞I”飞越日本领空后堕入了日本东侧的太平洋，2006年7月4日的“大浦洞II”发射后40秒堕入日本西侧的日本海。

　　但最让日本受不了的，是朝鲜导弹试射要么飞越日本领空要么堕入日本近侧的事实。东京认为，这不仅是对日本的“肆意威胁”，更是对日本的“无理调戏”，朝鲜根本上是在“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为“无物”。为此，前日本防卫厅长官石破茂早在2002年就公开表示应该拦截朝鲜的导弹。甚至提出，如果朝鲜的导弹对日本构成直接威胁，日本有权利对朝鲜实施“先发制人”的打击。

　　日本口中的“导弹拦截”，说到底，实际的政治意义要远远大于其军事意义。首先，从1998年开始，日本就投入巨资进行美日导弹防御计划联合研制。2001年，以宙斯盾舰为平台、以改良的“标准III”为拦截器的海基导弹拦截系统开始进入实验和装备阶段。花了这么多钱，其系统的效果究竟如何，用朝鲜的导弹发射来“小试牛刀”，这是日本防卫部门需要做的事。否则，日本国内政治的追究将难以招架。

　　事实上，朝鲜即将进行的导弹试射，给深受国际金融危机和国内政治困扰的麻生政府打了一针“强心剂”。日本政府高官和防务部门高调在公众视线内进行导弹拦截准备，对民意支持率跌到谷底的自民党来说，正是重要的政治筹码。

　　 事态发展的五种可能

　　目前，美国已经后退了。

　　美国国防部长盖茨3月29日公开表示：除非美国发现朝鲜试射的导弹飞经美国领土，否则美国不会拦截。这一立场是可信的。

　　所以，拦截或者不拦截，现在就有五种可能：

　　可能性一：朝鲜试射“卫星”，美国拦截，并拦截成功。如果这样，那么美国必须应对的，就包括随后朝鲜有可能作出的军事报复、六方会谈崩溃等一系列麻烦。奥巴马政府目前最重的外交日程是全球金融危机、伊拉克撤军、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问题。因此，美国不是不想拦截，而是不愿意在拦截后牵扯更大的精力，再次趟进朝鲜半岛事务的泥潭。

　　可能性二：朝鲜试射“卫星”，美国拦截，但拦截失败。无论在军事上还是政治上，这都将对美国产生巨大的消极影响：美国国内反对导弹防御的声音就会大涨，美日联合的海上导弹防御研制在两国都会深受怀疑，而且美国同样还必须应对朝鲜的强烈反弹，至少，六方会谈在短期内将彻底难以恢复。

　　可能性三：朝鲜“卫星”试射，美国不拦截，日本拦截。这个可能性，只存在于坠毁“卫星”残体将落入日本本土或者领海之内。在这种情况下，日本拦截，无论成不成功，都属于“自卫”性质。

　　但前提是，朝鲜的“卫星”或者太空火箭残体，是否真的有证据表明将落入日本境内。如果没有证据，日本也进行残体拦截，那就是挑衅。因为朝鲜已就“卫星发射”通报国际海事局，因此太空飞行器残体堕毁伤害，发射国不负法律责任。

　　可能性四：朝鲜“卫星”发射，美日均不拦截。这个可能性取决于送入太空的究竟是一颗“实心球”，还是一颗“棉花糖”？如果真的是成功启动的轨道卫星，朝鲜“太空计划”成功，就将在外交和政治上引起最低限度的纷争，目前纷纷嚷嚷的“导弹拦截”最终会变成一场“虚惊”。

　　可能性五：朝鲜火箭运载器发射，美日均不拦截，但朝鲜太空发射失败。这里的问题就变成了：“什么样的失败？”如果是太空发射成功、但轨道卫星失败，美日等国同样要诉诸联合国安理会寻求启动1718号决议的制裁机制；如果太空火箭发射完全失败，那么美日等国就更有理由称朝鲜其实就是在发射导弹，因而启动1718号决议的可能性更大，随后的外交冲突可能更激烈。

　　无论如何，在目前局势下，朝鲜的太空发射都将是对谋求朝核问题多边外交进程的消极打击。平壤拥有和平发展太空计划的权利，但对半岛无核化进程的责任不可推卸。

　　此时此刻，美日等国的防卫情报部门肯定是在掩着嘴、偷着乐。朝鲜预定的太空发射，将为美日等国提供第一手了解朝鲜导弹能力的“良机”。无论发射成功或者失败，密布世界各地和太空的美国监视与侦察系统都可以直接了解到有关朝鲜导弹能力的直接数据。

　　(作者系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