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续集碰不得

　　《麦田守望者》作者塞林格最近大动干戈，

　　将擅自给《麦田守望者》写续集的作者、出版商、发行商一并告上法庭

　　-本刊记者/罗屿

　　有一类作家，“隐居”才是他们最著名的作品。他们功成名就、退出江湖、不问世事。《麦田守望者》的作者J.D .塞林格，便被称作“当代文坛头号隐公”——1965年发表最后一篇小说后就躲起来，很少有人真正见过他。然而，越是在公众视野中大举撤离，就越能激起人们狗仔式的追逐欲：50多年来，无数记者涌向塞林格“藏匿”的美国小镇科尼什，只求一见作家尊容，或是听一句他咒骂怒吼。

　　英国《旁观者》杂志在其今年的4月号上，刊载了一篇“最新探秘塞林格”。全文只有首尾两段能和“最新”沾边。开篇是，记者“兴奋按响门铃”，塞林格太太正确猜出其身份，通报了这一情况。“噢，不！”塞林格惊叫。之后，文章开始重述塞林格的自闭史，整整四个页码。直到最后，塞太太才重新出现：她“打开窗子，把我轰走”。窗子关上。报道结束。此文一出，便成了《卫报》等多家媒体的转载热门。

　　可仅仅两个月后，就没人对这篇“滚出去”的“探秘”再有兴致。“隐居者”塞林格主动成了一场诉讼案主角。一个笔名为J.D.加利福尼亚的作家，擅自为《麦田守望者》写了续集《60年后：穿越麦田》(60YearsLater: ComingThroughtheRye)。这让90岁的老塞林格几近崩溃。他在今年6月，委托律师以侵权罪将作家、出版商、发行商一起告上法庭。只是他自己并未出现在庭上，以贯彻其“隐士”作风。

　　帮活人写续集的恶果

　　和“续作”这个旗号相比，《60年后》更像是一本戏仿之作。书中主人公，是76岁男子“C先生”。他逃出养老院后，在都市漫无目的地游荡。而《麦田守望者》中，16岁的主人公霍尔顿·考尔德遭学校开除后，也是在纽约街头闲逛数日，最终回到家中。两部作品主人公的性格、名字缩写、故事情节惊人相似。

　　《60年后》的作者是一位原名弗里德利克·科尔廷的瑞典作家，他大方地表示自己的作品就是献给塞林格的。他向媒体介绍说自己曾是掘墓人和铁人三项运动员，多年沉醉于霍尔顿·考尔德的故事。“在柬埔寨乡村的一个荒弃的小木屋内，我找到了一本《麦田守望者》，里面的人物陪伴我度过了一段漫长的、热带病最肆虐的、与世隔绝的时期。”

　　为了表达对《麦田守望者》的热爱，他的笔名甚至也是对J.D.塞林格的模仿——J.D.加利福尼亚。另外，他把“塞林格”也写进了自己书中，在小说《60年后》中“塞林格”一直犹豫是否要为《麦田守望者》作续。

　　但塞林格本人并不领情，他通过代理律师表示，小说《60年后》侵犯了他的知识产权，“是场彻头彻尾的盗窃”。 “《麦田守望者》的主角霍尔顿·考尔德，应受到形象保护。使用这个名字的权利，只属于我本人。”

　　对于塞林格的“侵权论”，无论《60年后》的作者和出版商都不承认。科尔廷觉得塞林格是隐居太久，“头脑出了问题”。

　　“看看他一贯的出版要求，就能发现，他的自我保护意识几近病态——不得刊登他的照片，不得为书中人物画肖像；不得有作者简介；不得有序言、后记之类原书没有的内容；不能在封底等位置引用其他人的评语。”

　　科尔廷说自己只是写了一个老人的故事，一个爱情故事。其中不过是借用了“塞林格”元素。“这也算侵权？那J. M.库切的《圣彼得堡的大师》，主人公是以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为原型，其间却穿插着作者的虚拟想象。按塞林格的思路，去世多年的陀思妥耶夫斯，也该重返人间，找库切理论一番。”科尔廷认为，他和库切一样，都是在对既有文学经典，进行个人化解读与批判。

　　科尔廷还说这不是塞林格第一次因侵权提起诉讼。“每次都是他的戒备心、占有欲以及自我保护意识搞鬼。”198 2年，塞林格起诉过一男子，因为这位粉丝撰写了一篇塞林格专访；1987年，塞林格向最高法院提起诉讼，以阻止伊恩? 汉密尔顿创作的塞林格传记出版；2003年他要求英国BBC电视台，停止播放《麦田守望者》系列片。

　　塞林格还拒绝了制片人比利·怀尔德、哈维·维恩斯坦、史蒂芬·斯皮尔伯格改编《麦田守望者》的请求。原因是： “不会再有霍尔顿·考尔德。要么再看一遍小说。霍尔顿·考尔德在那个瞬间已经凝固了。”

　　有多少续集可以胡来

　　老塞林格总还算幸运，一场官司让全世界的粉丝知道他还活着，还在乎这个尘世。另外重要的是——他还有机会站出来，表示他的不满。文学史上，被“彻头彻尾盗窃”过无数次的简·奥斯汀、夏洛蒂·勃朗特、柯南·道尔等人都已作古，就算在天有灵，看着后人前仆后继的续作，唯有眼巴巴地接受了。

　　最近几年，“续写奥斯汀”成了文坛上的一大热门。有人把《傲慢与偏见》改成了时空穿越版，伊丽莎白小姐穿着古装被硬生生拖到了21世纪；有人将此书续写成当代通俗版的《BJ单身日记》，将其中的男主角命名为达西，而此书改编成电影时，特别找来在BBC版《傲慢与偏见》中饰演达西的柯林·弗斯担任男主角，再次满足女影迷的达西情结；而印度人则将《傲慢与偏见》进行了本土转换，伊丽莎白变成了印度女孩，达西则成了美国富家子弟。

　　作家塞斯·格拉汉姆·史密斯曾将《傲慢与偏见》续写成了恐怖小说《傲慢与偏见与僵尸》：忽然有天，突然降临的瘟疫让小镇上的绅士小姐们变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僵尸，勇敢的伊丽莎白·班纳特与爱人达西携手奋战，拯救了小镇。全书不但套用原著背景，在语言风格上与奥斯汀一脉相承，且20幅插图也沿袭了为原著做插画的英国著名画家C.E.布洛克的画风。

　　另一部大胆续作，就是美国妇女琳达·伯多尔最近所写的《彭伯利庄园》。这位“德克萨斯农妇”在看过电视剧《傲慢与偏见》后，灵感突发，奋笔疾书完成的作品，的确如其所说，是“简·奥斯汀未能，也永远都不可能完成的婚姻故事”。因为整书酷似一部“性爱宝典”，那些火辣辣的房事描写，恐怕是生活在古典保守的维多利亚时代，且做了一辈子老姑娘的奥斯汀想也不敢想的。有读者说，琳达的作品不像是为《傲慢与偏见》作续，反倒像为现代小说《欲望都市》写前传。

　　在天马行空的续写大潮没有放过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最魔幻的创作，当算作家贾斯柏·弗德的那本《穿越时空救简爱》。贾斯柏加入现代大盗，让其穿越时空隧道，绑架了女主角。而现代侦探为救简·爱，也要在过去未来、书里书外，忙来忙去。贾斯柏还另外加入了时光冻结、基因复制等内容，整个故事酷似好莱坞奇幻大片。

　　看看对简·奥斯汀、夏洛蒂·勃朗特的作品续写，柯南·道尔该双手合十，感谢后人的笔下留情。福尔摩斯未成魔、未成仙，仍是脱胎于柯南·道尔笔下，极端理性、毫无欲望、活生生的一个人。至多是生活背景，不再局限于维多利亚时代。

　　福尔摩斯可以在耄耋之年隐居乡间成了一名痴迷的养蜂人，顺便破些小案；他可以远渡重洋来到二战后的日本广岛，精神恍惚、手拄拐杖，唾骂战争的残酷；他可以被“流放”到里约热内卢，去侦破一桩被盗小提琴的悬案；他还可以携手心理学家弗洛伊德、作家奥斯卡·王尔德组成“神探三人组”。在对福尔摩斯的“后续想象”中，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也兴冲冲成了一分子——据说，他认认真真写过一篇论文，题目是：《福尔摩斯的祖先是个美国人》。

　　本人续作也惹麻烦

　　小说家本人有时也喜欢在前作基础上再发挥。作家艾·丽·伏尼契在《牛虻》问世13年后，完成续作《中断的友情》；大仲马在《三个火枪手》之后，先续《二十年后》，再续《布拉热洛纳子爵》，完成了“火枪手三部曲”；欧文·威尔在《猜火车》后推出《色情书刊》，让“青头”这众瘾君子的故事得以继续；美国人罗伯特·詹姆斯·沃勒在《廊桥遗梦》问世 10年后，让他笔下浪迹天涯的摄影师，带上与当年同样的行头——车、狗、老旧的照相设备，重新走上通往廊桥的路，只可惜续集《梦系廊桥》仍是一个今生无缘的伤感爱情。

　　自己写续集，也并非稳赚一笔。不仅会有被称作狗尾难续貂的危险，有时，连作者的私生活，也一并牵扯进去。像女作家苏青，偏要写一部《续结婚十年》，让人在张爱玲《小团圆》问世前，就对苏青与胡兰成的上床问题、以及胡兰成的性能力有了怀疑、揣度的空间。

　　与之类似的，还有《爱丽斯漫游奇境》的作者刘易斯·卡罗尔。他在该书完成后第6年，写出了其姐妹篇《爱丽丝镜中奇遇记》。两部书写的是爱丽丝的两个梦。在第一个梦中，爱丽丝掉进了兔子洞里，从此演绎出种种荒诞不经的故事。在第二个梦中，爱丽丝则像隐身人那样穿过一面玻璃镜子，她在镜子后面的天地里东游西荡，遇见种种不可思议的人和事。

　　《镜中奇遇记》出版后，有人觉得蹊跷，本职为牛津大学数学教授的卡罗尔，被周围人评为刻板保守，他为何对童话故事如此痴迷？于是，卡罗尔的个人生活浮出水面：他对幼女有着非同一般的喜爱。除为她们写信写故事外，还喜欢拍她们的照片。他让她们穿上各种不同的服饰，扮作吉卜赛人、印度人、希腊人、中国人，甚至让她们什么都不穿。

　　卡罗尔书中爱丽斯的原型，是邻居女孩爱丽斯·林朵儿。《爱丽斯漫游奇境》书稿将完成时，卡罗尔曾带着林朵儿等一群女孩前去游河，下午3点，其他人都坐马车上了归途，卡罗尔却唯独带着林家三姐妹坐火车回来。在日记中，卡罗尔曾称此次旅程非常爽心，特别是结尾，更是愉快。可此后，林母却禁止卡罗尔与她的女儿们有任何往来。事出何因，成了无人开口的谜团。

　　不写续集写周边

　　无论是解读塞林格、魔幻奥斯汀，亦或是与自己的故事纠缠不清，小说续写都是件看似美好，却暗藏杀机、结局难辨的危险事。于是，有些人开始另辟蹊径。英国有作家写过一本《简·奥斯丁所食及狄更斯所知》将旧时英国的市井风俗娓娓道来。比如，“在十九世纪初期，如果你和别人交谈，根据经验，你最好是抢着站在上风口。”为什么？因为那时的英人还不常洗浴，平时只清洗手、脸、脖颈之处，其体味自然不雅。

　　另外，还有位作家写了本小说《拜“简”教徒》，讲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军队里有个秘密结社“拜简教”，无论谁，不管层级多低，只要读透奥斯汀，说出通关密语，就能与高级军官平起平坐。一日敌军炮火格外猛烈，几乎整个部队都阵亡了。而一位身负重伤的士兵出口即“简言简语”，而抢救伤员的护士亦嗜奥斯汀如命，主角因此受到特别照护得以活命。

　　以上这样的作品，没被 “续集”两字牵绊，很少遭人诟病。另外，如此“沾亲带故”的方式，虽借了原著风光，但谦卑之心，倒也昭然可见。因此，自然比要颠覆、批判的“《麦田》续集”，安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