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科齐清算“清泉门”旧账

　　五年前的伪造受贿名单里，萨科齐榜上有名；五年后，萨科齐和法国前总理德维尔潘的恩怨有望在法庭上作个了结

　　■刘志伟

　　法国前总理德维尔潘说：“当一个人被自己的激情和仇恨所支配，我相信他会把事情搞砸。”

　　这个他，指的是法国现任总统萨科齐。

　　神秘的受贿名单

　　先想象一下这样一种情形。

　　与前首相布莱尔的权力斗争进入白热化，英国现任首相布朗接到情报机构的朋友电话。朋友语气很肯定，说他捕获了一家卢森堡银行里的秘密账户名单，相信这笔数额巨大的赃款是出售武器的回扣。名单是从同事那里得到的，而同事是数学天才，他侵入了银行的安全控制系统。

　　当朋友带着名单出现时，布朗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名单上都是真正的商界精英、政治大佬和公众人物。他很快看到两个名字：查尔斯和莱顿，心脏突然开始激跳：这是布莱尔的中间名。“我们抓到了他！”他叫道，多年被压抑的挫败感迅速找到释放的出口。

　　得尽快确定这份名单的真实性。布朗叫来一位退休将军，将军是英国间谍组织的头儿，曾经成功抓获绰号为“豺”的职业恐怖分子卡洛斯。不过，事实让布朗失望了，将军的结论是，这份名单被修改过，而布莱尔的中间名和其他一些人混到了一起。

　　布朗没有放弃，他要求朋友把名单交给地方调查机构。无论真假，一旦新闻媒体获得风声，就会产生轰动效果，给对手造成伤害。

　　朋友向法官匿名提交了名单，伪造的事实很快被发现。法官更想知道的是，谁炮制了这份名单，为什么要这样做。侦查目标很快指向布朗先生，因为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急需捕获猎物的猎人。当布莱尔听到名单上竟然有他，马上发誓赌咒：“无论谁做了这个，都要把他挂在屠夫的钩子上。”

　　这种常在好莱坞电影里出现的桥段其实也在现实中上演，只需要换个名字，并保留引语。当法国总统萨科齐回击对他的诽谤时，就用了挂在屠夫钩子上这句话。

　　萨科齐想要挂上钩子的人，就是前面情景剧中的布朗，现实生活中，他名叫德维尔潘，是法国前总理。真实的故事要回溯到2004年，卷入其中的银行叫“清泉”。在谁来做前总统希拉克的继承人问题上，萨科齐和德维尔潘进行了一场不够光明正大的暗战。内政部长萨科齐，接过中右翼立场的人民运动联盟权柄，在后来的2007年总统大选中领跑。但在当时，希拉克已经推荐德维尔潘作为他首选继承人。很显然，德维尔潘会不惜代价制止萨科齐，但他会傻到导演了这么一出笨拙的阴谋？

　　现年65岁的伊夫·贝特朗曾于2004年前担任法国秘密警察局主管，任职时间长达12年，是此案的重要证人之一。据他说，2004年5月，当时有人向正在调查1991年法国公司售台武器(即向台湾出售拉法耶特级护卫舰的交易)的法官寄送了附有“受贿名单”的匿名举报信，信中称法国政商界一些要员在卢森堡“清泉”金融机构内设有收受非法回扣资金的秘密账户。名单涉及数百人，其中包括时任财政部长的萨科齐(用匈牙利化名纳吉和波士卡)，和多米尼克·斯特劳斯·卡恩，当时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负责人。

　　于是，时任法国内政部长的德维尔潘开始秘密调查萨科齐受贿案。2005年，德维尔潘出任法国总理。2005年底，法国调查机关认定举报是假的，名单纯属伪造，并认为德维尔潘事先已经知道举报不属实，但仍坚持进行调查，有政治打击对手之嫌。名单提及的一些政界人士随即以“诽谤”的罪名向司法机关起诉，要求调查提供名单的匿名人。2006年，欧洲航空及国防工业集团的前副总裁让·路易斯·热尔戈兰承认这件事是他干的。此后，调查的矛头逐渐指向德维尔潘和时任总统的希拉克，“清泉门”官司一直纠缠至今。

　　当时，有舆论称，希拉克和德维尔潘之所以那么做，是为了让萨科齐离爱丽舍宫远点。而目前萨科齐已为总统，正是对德维尔潘进行清算的好时机。

　　诽谤还是报复

　　按法国姓氏的规则，虚字“德”常表示贵族家庭渊源。德维尔潘高大、卷发、温文尔雅，颇有诗人气质，是出身贵族的前外交官。他崇敬拿破仑，认为拿破仑是法国人的偶像，除了身高，傲慢无礼的萨科齐没有一点像他。德维尔潘叫萨科齐“矮子”。

　　德维尔潘喜欢早起写作，发表过很多诗作、散文和历史著作，比如《流放语集》、《欧洲人》、《鲨鱼与海鸥》、《盗火者赞》，还有在美国出版的政治演讲集。他的历史著作《一百天与心灵奉献》讲述了拿破仑最后的岁月，获得“大使奖”和拿破仑基金会的奖励。2003年德维尔潘在联合国大会上，以充满激情的诗句反对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以一个古老国家”的名义向美国人说“不”，让很多法国人记住了他。

　　而萨科齐则完全相反，他没有任何家庭背景，做事特立独行。许多时候，萨科齐都显得过于好斗，言辞犀利，很少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因此，在许多人眼里，萨科齐是一个“危险的斗士”。

　　在与希拉克的关系上，德维尔潘的表现也和萨科齐截然相反。很显然，萨科齐是一个现实主义者。这个曾经差点成为希拉克女婿，被称为“希拉克儿子”的人，在1995年的总统大选中背叛了希拉克，转投前总理巴拉迪尔。然而，萨科齐失算了，他支持的巴拉迪尔未能战胜希拉克，从此萨科齐彻底得罪了希拉克。后来他一再示好，并在内政部长、财政部长等职位上做出了成绩。但到了2004年11月，人民运动联盟选举主席时，萨科齐再次跳出来向希拉克发难，他公开说，希拉克应该退下来为年轻人让路，又一次把希拉克气得跳脚。

　　而德维尔潘则是希拉克的忠实跟随者。在希拉克第一次与密特朗竞争总统宝座失败后，所有人都背弃了他，只有德维尔潘充满激情地鼓励他，使本已心灰意冷的希拉克再次鼓起勇气竞选成功。希拉克常对人说，与德维尔潘合作就成功当选。而德维尔潘自己也说过，“我不只是一个出主意的顾问，我是在坚持自己的信念”。德维尔潘是希拉克决定放弃连任总统后暗自指定的继承人。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德维尔潘和萨科齐一向不睦—不只是性格不合，对于德维尔潘和希拉克来说，让萨科齐当选总统绝对情非所愿。当萨科齐2007年5月最终胜出当选总统，德维尔潘辞去了总理职位。

　　就在当年的7月，也就是萨科齐当选总统两个月后，在警察与检察官办公室代表的陪同下，两位法官和办案人员在7月5日下午前往德维尔潘位于巴黎市的豪华住宅中搜查了6小时，想找到德维尔潘诽谤萨科齐的证据。当时，司法官员说，他们找到一些文件，显示德维尔潘“是在当时担任法国总统的希拉克支持下采取相关行动。”

　　在整个听证过程中，预计将有20名证人出庭作证，其中包括两名“重量级”证人：前情报部门高官隆多将军和贝特朗。隆多承认时任内政部长的德维尔潘曾向自己出示账户名单，要求展开秘密调查。而贝特朗则有写日记的习惯，作为秘密警察局主管，到2004年退休前，他的日记已记了23本，从1998年至2003年间的一些政界腐败、性丑闻、勒索等秘闻都被写进其中。如今，这些可能记有“清泉门”线索的日记本都被收走调查。

　　据说，日记中记载了萨科齐抛弃首任妻子玛丽，与第二任妻子塞西莉亚发生婚外情后闪电离婚和结婚；还涉及德维尔潘的人曾企图公开塞西莉亚的裸照，以及法国秘密警察局曾向塞西莉亚通风报信萨科齐的不忠行为等等。有法国杂志称：“这些日记记载着共和国最可怕的一面，就像适时被提炼出来的一瓶致命的毒药。”

　　在作出部分对德维尔潘不利证词的同时，贝特朗形容这是一场“总统清除政敌的复仇”，“很明显，总统阁下想公报私仇。”隆多也曾暗示萨科齐未必是“受害者”，认为他可能早已知悉“虚假指控”并加以利用，反过来报复德维尔潘。

　　到底是德维尔潘诽谤，还是萨科齐报复？

　　谁能说自己无辜

　　答案很快会揭晓。2009年9月21日，案件进入庭审程序，听证会在巴黎刑事法庭举行，历时约一个月。最初的审理将闭门进行，直到10月21日才允许媒体旁听，10月23日审判结束后，法官将在此后的几个月中做出最终裁定。

　　德维尔潘否认任何不法行为，包括诽谤、伪造以及偷窃。但如果他被判有罪，将面临5年监禁和4.5万欧元的罚款。德维尔潘认为，他只是在做分内的工作—调查银行名单上的人，当他得知名单是伪造的就放弃了。9月21日，他倔强地站在巴黎法庭前，回应第一次攻击，他的妻子和三个孩子在旁听。他说，他是恐怖阴谋的受害者，自9月16日起，就发现有警察跟踪自己。

　　“我站在这里，是因为一个人的执迷和决定，尼古拉斯·萨科齐。”他说：“我的战斗不是个人的战斗，而是一场所有被权力滥用所伤害的受害者的战斗。以法兰西的名义，事实将证明我是清白的。”

　　总统是这场审讯中40个原告中的一个。德维尔潘称他并没有把萨科齐和名单上的其他名字区别对待。此外，德维尔潘的律师们以利益冲突为由，要求法官将萨科齐从原告名单中剔除，因为作为总统，萨科齐是终审法院的首席法官，不受法律追究，其所享有的豁免权将影响案件的公正性。德维尔潘4名律师认为法国的司法并不独立，作为司法独立的监护人，总统可能滥用职权。

　　而总统的律师则回击了德维尔潘的陈述，说这“侮辱了(法兰西的)司法”。由于调查显示前总统希拉克亦可能涉案，当局曾要求他出庭，但希拉克以卸任总统豁免权拒绝。

　　从迄今为止的证词来看，德维尔潘面临着一项艰巨的斗争。虽然德维尔潘否认不法行为，但是他的说法和他的共同被告口径不一致。本案中涉及的其他4名被告还包括欧洲航空及国防工业集团的前副总裁热尔戈兰和该公司前研究中心负责人拉乌德，一位计算机专家。二人已经分别承认2004年充当匿名揭发人和在德维尔潘的示意下伪造名单。另外两名被告是经营顾问布尔日和记者罗伯特，他们的罪名分别是偷窃清泉公司的文件和共谋赃物。　　

　　热尔戈兰说他是2004年与德维尔潘认识的，但德维尔潘否认这一点。而拉胡德先生则四次改变他的故事，在最近的证词里，他说：“我是在与德维尔潘接触中认识热尔戈兰的，阴谋反对萨科齐，则是在德维尔潘的授意之下。”

　　对德维尔潘而言，审判中的关键问题是他对“清泉门”事件中账户名单了解多少以及何时知道名单系伪造。

　　《世界报》这样写道，总统本人给自己招来“巨大风险”，“因为过于沉迷扮演受害者的角色，萨科齐正冒着给他的总统身份带来污点的风险。”如果他撤回原告身份，相当于给自己的脸上砸了一个鸡蛋；如果德维尔潘被定罪，将不可避免地会被要求和解。

　　德维尔潘的支持者和他本人一样，激动地认为“清泉门”事件已经演变成一种“报复行为”。

　　而萨科齐这一边倒是保持着平静。总统抵达纽约时，收到了他的司法顾问帕特里克发来的短信息，上面写着：“第一天的听证会：一个零。”

　　无论如何，萨科齐和德维尔潘都无法澄清自己是完全无辜的。审判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