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记者  严圣禾  发自东京

　　9月21日傍晚，就任首相仅5天的鸠山由纪夫带着他宝塚剧团演员出身的夫人匆匆登上了飞往纽约的日本政府专机。在大洋彼岸等待他的，既有未曾谋面的奥巴马，也有与他早已相识的胡锦涛。此外，潘基文、梅德韦杰夫、布朗、李明博、辛格等几乎全世界的领导人都期待着一睹这位日本新首相的风采，顺便打探一下日本新政权各项外交政策的虚实。

　　有惊无险的鸠山美国行

　　日本舆论对于鸠山此次访美事先并不看好。民主党在野期间，反对当局外交上过于追随美国，不仅曾经迫使日本海上自卫队的舰艇中断在印度洋为驻阿富汗美军提供加油服务，而且还在参议院联合其它在野党否决过有关日本政府为驻日美军提供“温馨预算”的特别协定。在民主党的政权公约中，明确写有要建立对等的日美关系、制定自主的外交战略以及暗示要修改日美地位协定和调整驻日美军整编计划的语句。而在鸠山的《我的政治哲学》一文引发日美间轩然大波后，美国负责东亚事务的前副助理国务卿拉斯特·戴明提醒称：“如果(日本)不能作为同盟方被信任，那么(美国)就将寻找另外的伙伴。”与此同时，“鸠山论文已引发美方不信任”、“首次日美首脑会谈必将受到影响”之类的评论也一时充斥日本媒体。

　　然而，令一些日本媒体失望的是，主持此次一系列国际会议的奥巴马不仅在百忙之中会见了初来乍到的鸠山，而且是笑脸相迎并且给足了面子。首次日美首脑会谈的时间实质上只有25分钟，双方除了互相吹捧之外只是就朝核、核裁军以及气候变化等问题确认了精诚合作的立场。奥巴马并没有追问日本到底会在阿富汗问题上做出什么新的贡献，鸠山也没有提到要修改日美地位协定等敏感话题。用鸠山自己的话来说，此次会谈气氛热烈、心情愉快，他感到已经和奥巴马之间建立了信赖关系。而奥巴马在25日一系列峰会结束后会见记者时一开始就开玩笑说，鸠山首相已经去品尝了匹兹堡市内有名的烤薄饼，但他自己却还没有来得及，这让他感到懊恼。奥巴马的这句玩笑让鸠山和随行的日本外交官员了松了一口气，以消除误解、建立信赖为主要目的的鸠山美国行可以说基本达到了目的，真可谓有惊无险。

　　从“脱亚入欧”到“亲美入亚”

　　尽管没有提到修改日美地位协定等可能让美方头痛的敏感话题，但鸠山在与奥巴马会晤时还是表明了他打算进一步加强与亚洲国家关系的考虑，还不忘推销他建立东亚共同体的一贯主张。此外，鸠山抵美后的第一场活动就是与胡锦涛主席举行会晤。与奥鸠会只有短短的25分钟相比，胡鸠会则超出了预定的时间足足进行了1小时。鸠山在与胡主席的会谈中表示将继承对侵略战争和殖民统治表示道歉的“村山谈话”，而且建议在承认双方差异的基础上构建信赖关系。鸠山说，“能够超越双方立场差异的外交、能够认同相互差异的关系是‘友爱’。”这与以往强调所谓“价值观外交”的安倍、麻生等自民党前首相们的想法大不相同。

　　被视为鸠山外交智囊的日本综合研究所董事长寺岛实郎此前提出，日本需要采取“亲美入亚”的外交战略。对比100多年前的明治初期，致力于摆脱落后的亚洲而加入欧洲列强行列的日本喊出了“脱亚入欧”的口号，两者之间看似迥异，却有着相似的逻辑。笔者认为，寺岛提出“亲美入亚”的战略并获得鸠山的采纳，与他们对今后国际局势的判断以及日本贸易构造的现状有密切的关系。不管是寺岛还是鸠山，都认为在伊拉克战争和金融危机的双重冲击下，美国全球霸主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随着“金砖四国”等新兴国家的崛起，今后整个世界必将朝着多极化的方向发展，如果日本在外交上还只是紧抱美国的大腿，则很难成为多极化世界中的独立一极。另一方面，在日本今年上半年的外贸总额中，排在首位的中国所占的比重为20.4%，这是二战之后对华贸易在日本外贸中的比重首次超过两成。长期以来一直是日本最大贸易伙伴的美国在日本外贸中的比重则持续跌至13.7%。而与亚洲各国的贸易更是占日本外贸的半壁江山。可以说尽管日本的脑袋还朝向美国，但整个下半身都已经坐在了亚洲。由于亚洲国家今后经济发展的前景仍然普遍明朗，日本只有尽快重回亚洲才能在亚洲的大繁荣中获得更多的机会并保住自己经济大国的地位。当然，今后相当长一段时期内美国仍将是世界老大，日本在国防上也还得仰仗日美安保体制，因此，日本的“入亚”是以继续“亲美”为前提的，日本只有既“亲美”又“入亚”，才能在保证安全的同时维持繁荣。

　　“痴人说梦”，还是“先知先觉”？

　　日本舆论特别是一些立场亲美保守的日本媒体对于鸠山外交的评价并不高，对于所谓“亲美入亚”的想法更是嗤之以鼻。在他们看来，妄想与美国建立对等的关系、与中国谈什么友爱外交以及试图建立东亚共同体的想法都是不切实际且非常危险的。更有人批评鸠山经常挂在嘴边的“友爱”理念令人费解，调侃说“友爱、友爱就是You and I(你和我)”。

　　不过也有人为鸠山外交叫好，日本政治评论家田中宇就称赞新政权终于开始应对世界多极化的趋势了。田中说，拼命向美国献媚的安倍和麻生首相都是在上任半年之后才得以访美的，而被认为带有反美倾向的鸠山却能够在上任一周后就有机会与美国总统举行会谈，这说明鸠山等民主党人其实是敏锐洞察到了世界多极化的趋势，而自民党、部分日本媒体以及外务官僚则沉溺在日美同盟万能论的旧窠之中难以自拔。田中认为，民主党就像《皇帝的新装》中说出实话的那个小孩，因此保守的日本媒体和亲美的外务官僚一直不希望让像小孩一样不成熟的民主党执政，在他们看来民主党的对等外交论简直就是犯了对美“不敬罪”。

　　鸠山新政权要构筑更加对等的日美关系，更加重视与亚洲各国的关系并致力于建立“在通商、金融、能源、环境、救灾援助、传染病对策等广阔的方面进行域内合作”的东亚共同体，甚至瞄准涵盖美国的“亚太共同体”这一远期目标，这到底是“痴人说梦”还是“先知先觉”呢？时间会证明一切。目前单就日美间的难题而言，商讨美军撤出冲绳军事基地转往他国的计划，对日美两国之间“核”密约进行调查，都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长期而言，致力于解决类似日俄领土争端这样的“老大难”问题，也会耗费掉原本可用于东亚共同体建设的外交精力。本届政府任期只有4年，若届时不能连任，新政权有可能推倒重来。

　　对华关系酝酿新的突破

　　鸠山已经决定在10月上旬正式访华，并出席中日韩三国峰会。为此作准备的中日韩外长会议已于9月底在上海举行。稍早前，中国曾首度表态愿参建东亚共同体，这给鸠山对华外交注入了新动力。毕竟，新能源技术合作已是老生常谈，中日关系还需要政治增量。

　　鸠山对华外交能否取得突破，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北京的战略视野及时局判断。在北京看来，今年以来与我成都军区属地接壤的邻国印度、越南频频对中国发起挑衅，大西南和南海这两个方向存在着现实的战争隐患；与之相比，中日之间的东海油气和钓鱼岛争议等问题重要性下降，中国可适时缓和与日本的海上对峙态势。事实上，早在今年7月麻生政府确定派兵距台湾岛仅110公里的与那国岛“对抗中国海军在东海的军事活动”之际，中方仍安排日方参观司职台湾海峡和东海安全的东海舰队司令部，表现出极大诚意。这种善意如今结出了善果：民主党上台仅一周，新任防卫大臣北泽俊美就表示，在冲绳与那国岛派驻自卫队刺激邻国不合时宜，暗示将放弃把派兵与那国岛方案列入2010~2015年度的中期防卫计划。

　　对鸠山涉华政策班子的研判，也将影响北京的战略预期。9月21日在纽约，胡锦涛称鸠山为“中国人民的老朋友”，称“希望并相信”在其任内中日关系将呈现“更加积极发展”的新气象。这样的表态，是考虑到鸠山家族四代人都和中国渊源深厚，鸠山本人还曾担任日中友协副会长，而他见达赖的事已经是老黄历，胡主席只是以“希望日本理解中国在西藏问题上的立场”一句草草带过。再看鸠山手下，外相冈田克也共到访中国16次，是坚定的反“台独”、反“靖国参拜”派。两位外务副大臣中，武正公一在山西大学留过学，曾质疑日本石垣市长登陆钓鱼岛查税的可行性，支持中日在有争议资源上开展合作；福山哲郞在党内隶属于对华强硬派前原诚司(现内阁国土交通大臣)所在团体，可能会发出一些不谐音，但不致干扰到决策。总体说来，这是一届对华相当友好的内阁，鸠山如在内政方面不发生大的失误，有可能成为日本前首相田中角荣那样的政治人物，对中日关系的发展做出特殊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