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父之死

　　“俄罗斯并没有FBI所谓的黑手党，这个国家多年来成为了持续不断有组织犯罪的泥潭，那里有黑手党，就是克里姆林宫和杜马”

　　特约撰稿  余锎

　　10月13日，莫斯科的瓦根科斯凯公墓迎来了一群黑衣人。为首的十几人抬着一口深棕色的棺木，他们都穿着蛇纹皮夹克，戴着黑墨镜，挂着金项链，面容凌厉，而他们身后，上千穿着黑色皮衣的人默默跟随。尽管各人手里都有大捧娇艳的红玫瑰，莫斯科清晨的阳光下的这群人，仍组成了一股冰冷的黑色漩涡。而漩涡的中心，则是棺木里永久沉睡着的，俄罗斯最臭名昭著的黑手党老大维亚切斯拉夫·伊万科夫(Vyacheslav ivankov)。

　　在这场地下王国的葬礼中，你几乎看不到女人。曾经的王国掌权者伊万科夫，其尸体的头部依照东正教的传统盖上了一块布。一个个被保镖围绕着，身穿黑色西装的帮派老大们走上前来，送上最后的致敬之吻。这一幕正是好莱坞黑帮电影的翻拍，只不过帮派老大之间没有过多的交谈，或沉默，或匆匆接电话，没有演讲，也没有眼泪。而此刻，据说3000公里外的巴塞罗那，世界各大黑手党的头目已经聚集在一起商议伊万科夫的身后之事，黑手党的地下王国面临利益重新洗牌。

　　“小日本”

　　伊万科夫1940年生于前苏联时期的格鲁吉亚，父母均为俄罗斯人。二战之后，伊万科夫一家人回到了莫斯科。10岁时，伊万科夫就在朋友中出了名——他偷偷摸摸地游荡在莫斯科城中，把斯大林的宣传海报一张一张撕掉。“撕掉海报是因为他的家庭在斯大林时代吃了很多苦，他的一些亲戚被送到了犯罪集中营。因此他走上了抵抗之路，他从不承认苏维埃政权的合法性。”他的一些朋友曾经这样煞有介事地解释道。

　　也许确实如此，二战后的苏联曾是克格勃所代表的极权横行的时代，精神的反抗成就了索尔仁尼琴这样的作家，而更多人则是在贫穷的压力下，为个人利益所驱走入地下的犯罪系统。业余摔跤手伊万科夫是后者的典型，他第一次入狱是因为一次酒吧斗殴事件，他说打架是为了保护一个女人。出狱后，继续不断作恶的伊万科夫以黑市贩子生意扬名，渐渐攀上了犯罪系统权力的顶层。由于他长着一副亚洲人一样的脸，绰号为“小日本”。1974年，在莫斯科最著名的监狱布特尔斯卡(该监狱最著名的囚犯则是索尔仁尼琴和马雅可夫斯基)，他被狱中的黑手党“加冕为王”，成为了“法外之贼”(俄罗斯黑社会组织的最高级别代号)，俄罗斯黑手党名副其实的“教父”。从此，他频繁出入监狱，在墙内墙外牢牢构筑了自己的地下王国。

　　1982年，他因为贩卖军火、伪造货币和毒品交易等多项重罪再次被捕，被判14年刑。据称，有一次狱警强迫他只穿着内衣站在冷风中，他二话不说地照做了。狱警最后不忍心，递给他衣服，他却把衣服扔掉，冷冷地说：“你是在妒忌我么？”在监禁生活中，他继续牢牢控制着俄罗斯黑手党组织的大权，并在监狱中不断发展新成员。终于在1991年，他的组织绑架了一名著名的法官。一番讨价还价后，和克格勃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伊万科夫又被提前释放了。“因为他对抗权力，他是个英雄，他是个明星，而大众往往会跟随英雄的足迹。”对此，他的辩护律师曾这样说道。

　　不过，出狱后的伊万科夫却发现，新崛起的帮派头目已经不断壮大，他们中的一些人并不欣赏这个老教父的许多决策，“他的人身安全也得不到很好的保证”。于是伊万科夫用“珠宝商”的名号，转战美国。

　　纽约黑帮

　　这次他面对的是FBI，后者迅速发现“教父”已经转移到了纽约，他们认为伊万科夫的到来“是要更好地管理和控制美国的俄罗斯犯罪组织”。

　　伊万科夫后来的活动似乎印证了FBI事前的判断，在他1992秋天到达布莱顿海滩后，只带了10多人的伊万科夫迅速成为纽约布鲁克林地区最大的有组织犯罪头目，组织迅速扩充到几百人。FBI认为他已经掌握了俄罗斯黑手党在美国的统治大权，甚至堪比多年前在全美境内组成“黑手党委员会”的另一黑社会教父卢西安诺。

　　“他如此有名望，你只要一提他的名字，对黑道白道就会有震慑作用。”伊万科夫的副手曾经这样自吹道。确实，他只跟布莱顿海滩寇奈岛的一个房东说了一句话，房东就同意以极低的2700美元把岛上的别墅租给他，他说：“这里不是市场，没有讨价还价的地方。”他的到来，和当年前苏联的崩溃一样，成为了美国俄罗斯黑手党新时代到来的一个标志。

　　不过，与所有高级别的黑手党老大都不同，来到纽约后伊万科夫似乎更享受犯罪的“乐趣”，诈骗、绑架、勒索他都事事躬亲。这也让许多黑手党研究人士对FBI所谓的判断嗤之以鼻，他们怀疑伊万科夫的“教父”头衔不过是FBI夸大其词。

　　伊万科夫的犯罪也颇有“人情味”，他威胁一个驻美的乌克兰金属商人，让他的厂把产品“转让”给自己的朋友；他跟一个俄罗斯女人结了婚，为了拿到美国的永久居留权，不过他付给这个女人1.5万美金；他要使用各种假护照，为的是经常飞回俄罗斯“开会”；布莱顿岛上的餐馆老板N·J每月要给他付6000美金的电话账单，因为他要“经常给俄罗斯的老朋友们打电话联络感情”……

　　无论如何，正是伊万科夫的这个“癖好”让他再落FBI的法网。1995年，两个在美国从事投资咨询生意的俄罗斯人向FBI告发伊万科夫对他们实施勒索，他们声称，伊万科夫向他们勒索350万美元，他们遭到了殴打；其中一人在莫斯科的父亲，还被关在铁路站的小房间内被殴打致死。FBI终于逮住了“教父”，他被判了9年零7个月的刑。

　　就在9年刑期快结束之时，俄罗斯要求引渡伊万科夫回俄受审，原因是他涉嫌在1992年杀害了两个在俄的土耳其人，伊万科夫因此回到了俄罗斯。惊人的是，在2004年的这场审讯中，原来的3位目击证人，一人忽然死亡，另外两人当场翻供，说从未在案发现场见到过他，俄罗斯法官无可奈何地宣判，伊万科夫当庭无罪释放。

　　重获自由的伊万科夫却向媒体控诉了FBI的“罪行”，他说FBI生造关于俄罗斯黑帮的传闻，以此来丑化在美国的俄罗斯人。“据我所知，俄罗斯并没有FBI所谓的黑手党。这个国家多年来成为了持续不断的有组织犯罪的泥潭，那里有黑手党，但就是克里姆林宫和杜马。所有认为我是黑手党老大的想法，都是很可笑的。”他如此说道。

　　俄罗斯的泥潭

　　“对不起，我们没有能保护好你。”在瓦根科斯凯公墓，伊万科夫的墓前有这样一句挽联，落款为“奥斯曼及其弟兄”。烫金的大字还有很多俄罗斯媒体熟悉的名字“来自达格斯坦尼兄弟们”，“来自卡扎克的兄弟们”……而其中的一句落款为，“给我的好兄弟，可哈桑教父敬上。”

　　教父可哈桑正是另一臭名昭著的帮派头目阿斯兰·乌索扬的别号。今年年初，乌索扬和俄罗斯另一黑手党头领塔莱尔·奥尼安尼引发了帮派冲突。尽管奥尼安尼现已被拘押在莫斯科名为“水手静地”的监狱，“并被宣判了死刑”，但是两个帮派之间的冲突却愈演愈烈。7月，年届70的伊万科夫正是为了此事从美国回到了俄罗斯，调停冲突。

　　7月28日晚，当他与乌索扬秘密商谈结束，在3个保镖的保护下离开莫斯科的一家咖啡馆时，忽然遭到了狙击手的伏击，3发子弹命中伊万科夫的腹部。伊万科夫被迅速送往医院救治，3天之后，他醒了过来。同一天，至少有34封追杀令送到了监狱内和监狱外的俄罗斯各大帮派头领的手中，信中直指一个名字，奥尼安尼。媒体因此猜测，正是因为伊万科夫支持乌索扬的帮派，所以奥尼安尼痛下杀手，伏击了“教父”伊万科夫。

　　就在事发地点不远处，俄罗斯警方在一辆废弃汽车的后备箱内发现了一把自动狙击步枪，“这个发现很意外，是当地居民在遛狗的时候，看到一辆窗口裂开的可疑车辆，就向我们报告后，才发现的。”他们根据车上的线索，将目标迅速锁定在一个阿富汗退伍军人的身上。当这一消息通过媒体披露后不久，这名军人就遭到暗杀而死亡。然而，这却无法帮助伊万科夫起死回生，在两个月的治疗后，伊万科夫终因并发症不治身亡，留下了一个混乱的莫斯科地下王国，和一块正待瓜分的美国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