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的喧嚣聒噪终将停止，所有荣华富贵都如过眼云烟。当一切都结束后你会发现，人生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咸鱼。”

　　采写／《中国改革》记者 蒋卫武

　　“破产”这一年

　　“全球最大的快餐连锁店麦当劳将封店关门全面撤出冰岛”，2009年10月31日，麦当劳的这一决策再次引发人们对冰岛经济的关注。作为一家快餐公司毅然决定放弃对冰岛，是对其经济前景失去最后一丝信心？

　　早在此前，就有人感慨“汉堡包”在冰岛10美元一份的天价。除了鱼类以及地热资源丰富之外，冰岛其他生活用品几乎一直依赖进口，但随着冰岛经济的持续不振，克朗一再贬值，成本急剧上长升。

　　不过，被“麦当劳”拒绝的冰岛人并没有如人们想像中的那样生活艰难。这个曾经在短短十几年间暴富的民族尽管在金融危机重创伊始愤怒、抱怨，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定期于周六举行示威活动，摩托骑士会喷出大量浓烟以表达他们的愤怒，也有不少人会向议会大楼扔鸡蛋和奶酪，但这个曾经被誉为“世界上最幸福国家”的民众并不曾彻底改变他们在高消费以及奢华享受上的偏好。The Perlan，是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的地标，这个以360度全景眺望首都城市风景的旋转餐厅，每位收费7350克朗的自助晚餐往往座无虚席，排列整齐的人群轮候着鲸鱼肉和野鹿做的晚餐；半夜后的主要购物街上依然车水马龙，夜店的门外挤满衣着光鲜性感的潮人男女，小资咖啡馆仍会满座。

　　生活本身是一部天然的戏剧。大多数冰岛人在经历过初期的震惊与愤慨之后，开始对“破产”与“巨额外债”不以为然，他们有自己的生活谋算：有人会因为失业或工资骤减而取消国外旅行的计划；小心的主妇也会留意囤积一些食品保障因为克朗贬值而可能带来的短缺；有一技之长的人开始筹备移民的事情；即便达不到移民标准的也希望能在欧洲其他国家谋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一些上了岁数的人会考虑重返由他们祖辈延续下来的产业——渔业。

　　而对于国外人来说，这一年，冰岛却成为这些异邦人的购物天堂。因为克朗的贬值，这里很多货品堪称“全球最低价”：机场免税店里国际大品牌的化妆品，价格只相当于欧洲其他国家同样产品的60%，一些平时少人问津的奢侈品，竟然会火到脱销的程度。各个商店里人流不仅没有比金融危机爆发前减少，反而更加热闹。同时到天然温泉泡泡澡，看看北极里的特别风光，这在以前，很多人会因为成本太高而不敢将此列入日程之内，而现在则不是奢望。尽管10月份并非冰岛的旅游季节，在往年预订宾馆算不上是件难事，但现在雷克雅未克市中心却是“一房难求”。

　　追溯水晶球破裂的痕迹

　　冰岛这个一度被评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国家，人均GDP曾位于世界第四，排在美国和英国之前。这里的国民享受高待遇、高福利，犯罪率几乎为零。因为人人富足同时地处北极能享受到宁静的景色和干净到透明的空气，冰岛又被称为“童话里的国度”。

　　其实，冰岛人早就明白捕鱼业是他们最坚实的根基，正是担心欧盟标准会造成对渔业的冲击，他们曾拒绝加入这个组织，尽管他们早就与欧盟各国成员有着良好的经济贸易关系，并且是申根成员。但是，冰岛的领导者喜欢冒险，银行家们也希望通过纸上繁华得到“民族英雄”的称号，而冰岛的民众也并非完全无辜，他们一起参与了长达6年的投机狂欢，推动着银行家的巨型泡沫，及至让整个“童话”破灭。

　　追溯冰岛经济的发展历程，人们可以清楚地发现这个水晶球破裂的痕迹。

　　上世纪90年代中期后，冰岛成功实现产业结构调整，由单一传统渔业经济转变为多元化经济。2000年，在政府推动下，银行业掀起了一轮快速私有化运动。2001至2007年，银行业资产在6年里增长了数十倍，冰岛的银行向海外发放了大量的贷款。在此期间，冰岛国民经济快速增长，GDP年均增长4%，2006年达7%。

　　2003年，冰岛3大银行仅拥有几十亿资产，大致等于它全部国民生产总值。在之后的3年半里，资产增至超过1400亿，远远超过了冰岛的国民生产总值，计算资产占国民生产总值比例已经没有意义。正如一个经济学家所说的，冰岛的银行系统是人类历史上扩张最为迅速的了。

　　与此同时，冰岛的银行慷慨地将资金贷给自己的同胞去买股票和不动产，资金就象取之不竭的洪水涌进冰岛，使得其股票和不动产远远超出了应有的价值。2003年至2007年，美国的股票价值翻番，而冰岛的股票价值则翻了9倍。雷克雅未克的不动产价值翻了3倍。至2006年，冰岛平均每个家庭的财富是 2003年的3倍。所有这些新增财富都和其新兴的投资银行业联系在一起，因此每个人都在学期权定价，甚至工程和数学学院也开设工程金融课程，冰岛大学渔业经济教授眼睁睁地看着学生从渔业经济转向货币经济。

　　而冰岛的银行家们，在2003年和高盛、摩根斯坦利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时，他们对投资银行家做什么和如何表现并没有太多的概念，只是明白金融意义上的钱和生产企业没有多大关系，和在生产企业间的纸面交易关系更大。他们借钱出去，不是借钱给需要的企业，而是借钱给朋友、家人。而这些朋友、家人就像不动产银行家们，买起了英国足球队、丹麦航空公司和媒体公司，挪威银行，印度发电厂。

　　不到几年时间，冰岛人拥有的国外资产比2002年多出50倍。他们购买私人飞机，在伦敦和哥本哈根购买第三套住宅。他们斥巨资买服务。甚至"一个人开个生日聚会，他花100万美金请Elton John飞过来给他唱两首歌"，这在从前，没有一个冰岛人敢做如此想像。

　　“冰岛已经不是一个国家了，它成了一只对冲基金。”一位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工作人员飞往雷克雅未克调查是否应该把钱借给这个如此悲壮破产的国家时感叹。他从未去过冰岛，以往都在和那些众所周知的惨淡的国家打交道。冰岛对他而言是全新的体验：一个如此富裕的国家，教育完善，有史以来都是理性的民族，然而就是这么个国家自我组织实践了金融史上最为疯狂的事。

　　2008年9月初，受美国次贷影响，银行家开始谨慎借贷资金，一直以高利率吸引贷款的冰岛三家大银行不得不面对资金链断裂的紧急局面。“只要你们借贷资金给我们周转，就不会造成什么麻烦”，冰岛的银行家奔走在伦敦街头的各个金融机构。但恐慌是全球性的，人们无法预料这场危机的后面是什么，没有人再愿意冒险地往前踏进一步。三家大银行不得不对全世界宣布自己身陷绝境。根据欧洲法律，冰岛作为银行的担保，需要承担起这三家破产银行的相应债务—高达1383亿美元，是其国民生产总值的九倍。

　　冰岛时任总理哈尔德当时对全体国民发出警报：“在最糟的情况下，冰岛的国民经济将和银行一同卷进漩涡， 结果会是国家的破产。”发言之后不到10天时间，冰岛克朗对欧元汇率下跌30%，最低时跌至50%。

　　“我们在这一整件事情中学会的东西就是，作为一个像冰岛这样的小国家，想要在国际银行业中扮演领导型的角色，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哈尔德总结。

　　未来，是多远

　　哈尔德先生为这个经验教训付出了太大的代价，即使是最温和的冰岛人也会对他的背影挥舞拳头。在遭受频繁的臭鸡蛋与汽车玻璃被砸之后，哈尔德先生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

　　新的冰岛政府很快组建，人们推选出一位思维清晰的女总理，同时把冰岛大学那位曾在金融危机暴发前就一再发文让人谨慎泡沫的副教授请出直接管理财政部。

　　“政府会为我们找出最好的经济恢复方案，我们有信心”，冰岛商人更愿意以乐观的态度来面对眼前这场不知到底何时是尽头的经济危机。民众的信心与安然的态度无疑又成为政府的压力。他们必须想出办法渡过这个低谷，既要保证冰岛的人才继续留在本国，又要想出办法解决一度高攀的失业率以及巨额的外债。

　　冰岛政府在全世界可能的机构和国家间奔走，申请借款。

　　冰岛国内的经济情况似乎已经止滑，但对于经济的恢复，经济部门的预测并不让人轻松：　

　　政府预期冰岛今年的国内生产将萎缩9%，2010年将进一步下降1%到2%。今冬，失业率可能上升到全部劳动力的10%，而更多企业不得不继续大幅削减工资。

　　卫生部长约纳松先生称今年他的部门预算将减少7%，2010年也将面临类似的削减。同时财务部长认为有15%到20%的家庭背负重贷，正处于严重经济困难中。那些在金融危机中有够幸运活下来的冰岛企业也要面对类似的债务危机。

　　民众或许可以在抱怨之后，回归现实生活中的柴米油盐，但冰岛政府却不得不直面难题，确定将来的发展方向。新总理西于尔扎多蒂明确表示，政府的职责是重建冰岛的凝聚力和社会责任。政府部门的开支在一减再减，新总理正积极地筹备加入欧盟组织，希望以此稳定国内经济，同时与各国展开外交，以期取得国际社会的谅解。对于冰岛国民的利益，她希望竭力维护北欧福利模式。

　　“冰岛政府认识到，服务和金融部门确实非常重要，但实体经济，比如制造业和零售业，更加重要。我们将会把精力集中在实体经济上。”冰岛驻华大使贡纳松先生在接受《中国改革》杂志采访时表示。对于全球经济大范围经受重挫之后，冰岛将发展重心须转向能源、畜牧业、旅游业、渔业等更为务实的行业。

　　冰岛这个喜欢文学，诗人辈出的国家，或许在历经这次危机之后会恍然记起他们的作家哈德尔·拉克斯内斯，这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曾经说过：“人世间的喧嚣聒噪终将停止，所有荣华富贵都如过眼云烟。当一切都结束后你会发现，人生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咸鱼。”能握在手里的，或许是最现实可靠的。

　　“我们相信冰岛的未来是光明的，我们有信心。”冰岛人这样宣称。是的，其实没有人愿意看到一个水晶世界就这样支离破碎，我们希望藉以时日，童话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