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哈斯 建筑师的建筑师
本刊记者 刘子超 王大骐 发自深圳
库哈斯创办的 OMA就像一个庞大建筑师家族的“祖母”。
清点其历代员工的名单,可以找到以下名字:
Zaha Hadid MVRDV FOA NOX Gigon & Guyer ……
这些人后来都成为活跃在世界舞台上的重磅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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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介意我吃点东西吧?”刚坐下不久,一身普拉达的库哈斯问道。
“当然,请随意。”
他起身,去餐厅转了一圈,空手回来了。
“他们说午饭还没开始,”高大、有些驼背的库哈斯耸着肩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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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岁,库哈斯是贪婪的,每到一处就像黑洞般吸食周围的一切营养。
艺术家欧宁这样描述库哈斯在欧洲、美国、亚洲的工作:“在三个地点之间,是一张庞大的国际私人关系网。他们像机场航班图一般相互链结,而一旦库哈斯瞄准了一个新的地点,那个地方很快就会像建设起一个机场一般建立起一个网路,在各个节点上是不同肤色、年龄、性别、信仰的学生、教授、艺术家、策展人、设计师、记者、官员、政客、哲学家……他们源源不断地为不知餍足的库哈斯提供资讯,并迎接他的资讯轰炸和播种传教。”
两小时之后库哈斯将与中国的精英知识分子阶层进行一场长达8小时、名为“中国思想:深圳马拉松”的对话。他想知道,这个复杂的国家在想什么。
被问及对一个议题30分钟或45分钟的讨论是否太过表面化时,库哈斯说:“根据我的经验,有时候表面的东西也可以非常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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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开始前,库哈斯首先承认自己的无知,然后像小学生似的开始发问:
中国的学者为何如此关注历史?
5年前中国还处于对城市的迷恋状态,现在为何提出了新农村运动?
从这次中国思想者们提供的背景材料看,没人提到“经济危机”,“危机”这个词似乎在中国语境里缺位。
公共知识分子在欧洲已经被边缘化了,为何在中国却不断扩张?
“人文主义”在西方经常被怀疑,是个很老的哲学理念,为何在中国却被无数次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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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个小时里,他时而按着黑色的即时翻译耳机,试图听清对方说的每一个字,时而又把手放在嘴前作焦虑的咬手指状。他背微屈,眼神不离被访者,像悬崖上的鹰,注视着沙漠中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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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为建筑师之前,库哈斯在荷兰的《海牙邮报》任文化专栏记者。5年的记者经验,使他日后能用一种超越美学观点的眼光看待建筑问题。
年轻的库哈斯精力充沛、胸怀远大,有着荷兰人玩世不恭的气质。由于工作原因,他有机会接触到当时的一些著名人物。
在采访意大利导演费里尼时,费里尼拒绝配合,库哈斯只好转向外围采访。在最后的文章中,库哈斯直言不讳地指出,这位天才导演“被一帮笨蛋和小人所包围。而这些人却能够奇怪地对费里尼的电影产生或好或坏的影响”。
在介绍建筑大师柯布西耶时,他用了这样的标题:《建筑/生活机器:勒·柯布西耶挣了5000荷兰盾》。而在文中,他这样描绘柯布西耶:“76岁,外表看上去枯燥易怒,一张只有下嘴唇会动的脸,一对淡蓝色的眼睛,给人留下颇为痛苦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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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发生在1968年的学生运动,库哈斯也许不会从记者转变为建筑师。他先到伦敦学习建筑,然后又到纽约研究新世界。据说库哈斯在纽约学习建筑时,导师彼得·艾森曼抓住他的外套说,“你知道你为什么来这儿吗,库哈斯?”
“不知道。”库哈斯答道。
“你是作为哥特式的野蛮元素来这儿的。”
在美国学习期间,库哈斯开始对大都会的城市现象着迷,于是他写作了都市研究的经典之作:《癫狂的纽约》,扬名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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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岁,库哈斯由理论转向实践,回欧洲成立了大都会建筑事务所(简称OMA)。
他的日本建筑师朋友伊东丰雄说,库哈斯生产方案的速度如同投球机自动发球,而这与OMA的高效运作是分不开的。
OMA就像库哈斯手下的军团,在一间简陋、苍白的工作室里,以不可思议的特性运作着:流动性(库哈斯几乎是惟一的固定成员)、剧变性(任何事情都可能在最后一秒发生突变)、全球化(建筑师和学生来自各国);疲于奔命(平均每日工作16小时)。
很多人不堪忍受,纷纷离去,其中包括库哈斯的妻子、《癫狂的纽约》诡异插画的作者、他最早的事务所合伙人玛德隆·弗里森多普。
然而,OMA就像一个庞大建筑师家族的“祖母”(“祖母”是OMA在荷兰语中的原义),库哈斯,就是《纽约时报》评论中说的“建筑师的建筑师”。
清点OMA历代员工名单,可以找到以下名字:Zaha Hadid、MVRDV、FOA、NOX、Gigon & Guyer……这些人后来都成为活跃在世界舞台上的重磅人物。
库哈斯对中国一直抱有好感——这或许与1968年的经验有关。
早在上世纪90年代,库哈斯就曾完成研究珠三角发展的理论著作《大跃进》。2002年则是他第一次进入中国建筑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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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哈斯一共在中国参加了4项招标——CCTV新楼、中国国家博物馆、北京西单图书大厦新楼和广州歌剧院,两胜两负(广州歌剧院方案输给了原OMA成员扎哈·哈迪德,国家博物馆因“浇筑”技术过于前卫未被通过),不过,50%的中标率在建筑界已经相当罕见。
在CCTV新楼的合同签署仪式上,库哈斯致辞结束时用蹩脚的中文引用了“大跃进”口号:“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他吸引了无数黑压压的长枪短炮,也举起自己的小相机反拍。他被中国注视,同时也要注视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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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说,库哈斯大多数情况下处于被曲解、误读的状态,没有多少人能懂得他到底在想什么。
据说,库哈斯在北京街头曾发现一些不锈钢材料制成的抽象雕塑,有人告诉他那些雕塑是一些农民办的乡镇企业批量生产的。库哈斯却大感兴趣,说想见见农民企业家,并且搞一批那样的雕塑放在中央电视台新址。
据说,在日本的一次国际跨学科研讨会上,一位老科学家正在谈论他欣赏的“艺术”,库哈斯听得怒火中烧,站起来,痛贬老者和他的艺术,在场者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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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流逝,库哈斯对面沙发上被访者走马灯似的轮换。他们来自中国的各个领域:城市规划、新闻摄影、政界、民间团体、艺术、建筑、文艺、女权主义、社会评论、企业……
中间有5分钟休息。库哈斯站起来,喝了口水,环视圆形会场。一度,他像站在圣坛上,目光犀利、高大憔悴。
(本文参考了刘松茯、孙巍巍《雷姆·库哈斯》、王寅军《库哈斯:只手遮天》、朱亦民《六七十年代的库哈斯》等作,特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