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这是一片悲伤的森林。70年前，2万2千名波兰军事精英被苏联军队枪杀，“卡廷”成了这个事件的代名词。70年后的今天，罕见的悲剧再次发生。面对“历史魔咒”，俄罗斯这一次的表现与历史上不同，她很快确立了与波兰同悲同悼的国家哀悼日。

　　4月10日早上，俄罗斯西部斯摩棱斯克市皮切尔斯克村，天起了大雾。几百米外的“北方”军用机场笼罩在浓雾中若隐若现。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吴学兰、刘恺 特约撰稿姚望发自北京、莫斯科

　　当地村民都知道，这个只有约50名士兵守卫的机场，通常只接待从莫斯科飞来的政府专机，算起来一个月也难得使用一次。但是，近来这里却出乎寻常地人声鼎沸。3天前的4月7日，俄罗斯总理普京和波兰总理图斯克的飞机，先后在这里降落，两人一同参加了纪念“卡廷惨案”受害者纪念活动。

　　10日10时30分，斯摩棱斯克州州长、俄总统中央联邦区全权代表，以及大批波兰记者在机场焦急地等待着。按原计划，波兰总统卡钦斯基的图－154专机应该已抵达机场，与他同机的还有总统办公厅主任、武装力量总参谋长、陆、海、空三军司令员、国家银行行长、波兰大主教等87名军政要员。波兰代表团此行是为了参加在斯摩棱斯克举行的“卡廷惨案”遇难者纪念活动。

　　这天，机场上空笼罩着浓雾，能见度不足300米，这种天气本不适合飞机降落。10时50分左右，飞机终于出现了，但看起来飞得不自然，机头似乎有点朝下。很快，地面人员明白，飞机已经失去控制。无法拉高的飞机，撞向了地面。

　　当地村民默默献上鲜花

　　这是世界历史上罕见的悲剧，包括波兰总统卡钦斯基夫妇在内的机上所有人员无一生还。

　　一位名叫罗曼的目击者描述道：“当时，我正在村子里洗车，看到一架飞机擦着树干跌跌撞撞地掉了下来。当时有雾，能见度不太好，我没有听见爆炸声，只是看到了一些黑烟。飞机撞到树枝后一个机翼被撞断，但仍然往前飞行，随后又被树枝撞掉了另一个机翼，最后机身坠落在离机场大约300多米处。”

　　事后，《国际先驱导报》记者在飞机撞树的第一现场看到，眼前的十几棵紧挨在一起的白桦树中段以上直到顶端已经被齐刷刷地撞断，树的断痕非常新。一段约50米长的电线也被撞断。一段白底红道的机翼残骸斜靠在树上，四周散落着一些飞机碎片，一截被撞断的长达6米的树干横卧在路的一边。机翼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小树林，已经被警戒线隔离，现场有一名女警察牵着一条警犬四处巡逻。

　　一名当地妇女手捧几枝玫瑰，默默地将花放在警戒线外的草丛上。

　　沿着树林往机场方向走，穿越一条公路，另一个机翼斜立在草丛里。再往前走，穿过一片沼泽地带，就看到坠落之后的飞机分成数段散落在树林里，飞机的两个轮子已和机身分离挂在树上。现场一片狼籍，各种物件散落一地，有的还有灼烧过的痕迹。

　　大批特警、消防和医护人员、紧急情况部人员在现场紧张地忙碌着。最先赶到坠机地点参与清理工作的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消防队员说，“一切都太恐怖了，我的天呀！尸体就像篮子里被挤压过的蘑菇……”

　　一度出现了“俄罗斯阴谋论”

　　噩耗传来，整个波兰陷入深深的悲痛中。

　　4月12日，当遇难总统卡钦斯基的遗体被运回首都华沙时，政府、议会和军队多名高官跪迎总统灵柩，数万名民众则自发地手捧鲜花和点燃的蜡烛，送别这位“亲民”总统，从机场到总统府长达13公里的路边，站满了迎候卡钦斯基灵柩的人，其中不乏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老人。

　　4月的华沙，春寒料峭，但悲痛的人们迟迟不肯离去，一定要再送总统一程……

　　事发当天，代行总统职权的波兰众议院议长科莫罗夫斯基宣布进行为期一周的全国哀悼活动，并强调在巨大的悲痛面前，“我们团结在一起，不分左右”。

　　空难悲剧发生后，波兰国内出现了“俄罗斯阴谋论”。波兰民众质疑：“为什么波兰的事情一沾上俄罗斯就倒霉？”甚至还有人说，是克格勃谋杀了卡钦斯基。也难怪，卡钦斯基死在俄罗斯境内；专机系俄制的图－154，并且去年12月份刚在俄罗斯的萨马拉大修过；波兰总统又是为了“卡廷惨案”而来……

　　波兰国内强烈的反俄情绪可以理解，但事发后俄罗斯的表现，却也是无可指摘。

　　第一时间，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指派总理普京亲自成立事故调查委员会，紧急情况部长和交通部长火速飞赴事发地点监督调查事故原因；同时，克里姆林宫官方网站用波兰文发表了唁电，大批手捧鲜花的俄罗斯公民前往波兰驻俄使馆为死者祈福、吊唁……

　　如果说，这只能让波兰人民略感安慰的话，那么普京接下来的举动，可能会让波兰人动容。10日，当波兰总理图斯克到事故现场为遇难者致哀时，一向以铁血硬汉著称的普京轻轻、但动情地拥抱了落泪的图斯克。这一拥，拉近的可不仅仅是两个男人间的距离。

　　随后，俄罗斯宣布取消或延期原定于4月12日举办的庆祝加加林成为“太空第一人”的活动，将这个原本要举国同庆的国家节日，改为与波兰同悲同悼的国家哀悼日。这一点，并不是所有的国家都能做到的。

　　卡廷森林的“历史魔咒”

　　卡廷，这个斯摩棱斯克市郊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跨越70年后，波兰人再次经历悲痛。

　　在坠机事发地点和“卡廷惨案”受害者纪念馆前，当地俄罗斯民众敬献的献花堆成了小山，人们点起蜡烛、在旗帜上束黑丝带，许多人眼含热泪不愿离去……

　　一个灵魂伏在圣母的怀里，他后脑勺的弹孔中兀自冒着血，圣母怜爱的轻抚着他的头。这是国立卡廷森林纪念馆的一幅画。当年波兰军队的俘虏们就是被击中后脑勺射杀的。

　　纪念馆十年前建成，位于斯摩棱斯克西部18公里。入口是如坑道般的灰色大理石屋子，那是纪念室，展览着相关的历史资料，包括波兰军人的军服，三次发掘的图片，以及反映这段历史的记录片。

　　陵园的门上分别用俄文和波兰文写着大大的“卡廷”字样。门内可以看到一节当年运送波兰被俘军官的车厢。

　　林中的空旷地上，立着一个用铁铸就的主祭坛，在日晒雨淋下，已经生锈，铁红一片，那代表了血的颜色。祭坛背后的墙上刻着牺牲者的姓名。墙下有口钟，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纪念馆讲解员说，之所以放在地表之下，因为钟的鸣响代表了埋于这块土地上逝者的控诉。意味着真相不应该被掩盖。

　　推动那口钟，钟从地下发出来的闷响，扣人心弦。

　　林间，散布着八个不规则的“铁板群”，那就是“万人坑”了，但是万人坑不如想象中大，外形如不规则的水滴一般。当年的行刑者们，处决一批之后，会在上面铺一层沙土，再杀一批。杀人机器，如此的精雕细琢。

　　殉难者中包括两位将军，他们独享着两块墓地。有四块碑引起了本报的注意，上面有着东正教，天主教，犹太教，以及伊斯兰教的标示。因为在这里的牺牲者们，包含了不同的宗教信仰，也象征着各种信仰联合起来阻止悲剧的再次发生。

　　一位俄罗斯老太太哽咽得说，“一直想不通，这是为了什么。”

　　1939年9月1日，纳粹德国入侵波兰，9月17日苏联从东边进入波兰。波军拼命抵抗德军。而在总司令的命令下，没经过怎么抵抗，就向苏军缴械。其中经过甄别，一批波兰士兵被放回，而军官则继续被留置。

　　1940年，备战中的苏联，消灭了这批波兰军官俘虏中的精英分子。

　　对于血腥的杀戮，再顽固的杀戮者也不愿意承认。不过，历史还是留下了档案。虽然上面写着“永不开启”。

　　悲剧考验波俄关系

　　这次坠机悲剧，对于波兰人而言，是“卡廷惨案”记忆的叠加。

　　随着卡钦斯基总统及一大批党政军高官的逝去，波兰政权结构肯定会发生大规模的调整。然而，这一悲剧带给波兰更多的，是情感上的巨大冲击，并不会导致波兰整个国家体制、政坛格局和内外政策发生重大改变。

　　按照波兰相关法律规定，总统遇难后，波兰将在两周内宣布总统选举日期，并在宣布之后的两个月完成选举。在波兰政坛，已逝总统卡钦斯基和他的哥哥雅罗斯瓦夫·卡钦斯基联手组建的法律与公正党，与现政府总理图斯克所在的公民纲领党是举足轻重的两大党派。未来的总统人选必出自两党。

　　目前看来，前者参选形势并不乐观，除总统本人外，该党还有另外的总统候选人也同机遇难。如果不考虑民众对法律与公正党的同情因素，其政治对手公民纲领党将会有较多胜算。而最有可能出任总统的正是眼下的代总统、57岁的众议院议长科莫罗夫斯基。

　　事故调查加紧进行。随着俄波两方共同对失事飞机黑匣子的分析，事故原因很可能是飞机强行降落时机组人员操作失误所致。据报道，早在总统专机进入俄领空前，就收到白俄罗斯地面控制人员发出的天气预警。随后，俄方建议飞机改降白俄罗斯的明斯克，或距离斯摩棱斯克仅180公里的维捷布斯克市，但飞机机组没有采纳这一建议。飞机正是在尝试第四次降落时坠毁的。

　　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事故只是场意外，这多少让波兰国内的反俄情绪有些平息。让人略感欣慰的是，这场悲剧没有让两国之间的百年恩怨再次燃起愤怒之火，没有让两国人民再次陷入互相仇恨与攻击的漩涡，更没有让更多的人为结束这场悲剧而再酿悲剧。

　　这次事故，是波俄关系史上的悲剧。但是，死者已矣！但愿卡钦斯基总统在最后一程，还能为波俄关系融雪化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