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日本新任驻华大使：丹羽宇一郎 将“草根外交”进行到底

　　世界已经从单极向多极发展，如今已经不再是只懂中国就能做好中国大使的时代了，而是要和众多国家都能保持连接点。也就是说，在中国做事，具有全球化视角是非常重要的

　　本刊记者/孙冉(发自东京)

　　日本新任驻中国大使丹羽宇一郎尚未到任就惹了“麻烦”。

　　7月26日，他在日本记者俱乐部发表演讲，针对敏感的人民币问题，他说，“人民币对美元汇率应该维持在1美元比4到5元人民币。”此语一出，语惊四座。

　　外务省官员现场随即补救，称这是大使的个人意见，不代表日本政府，竭力挽回新大使的言论引起的争议。

　　丹羽宇一郎的大胆评述更令日本国内大哗。《日本经济新闻》评论说，驻外大使对其所驻国家的外币汇率发表评论，是极为罕见的情况。况且是全世界都很瞩目的人民币汇率问题。

　　丹羽宇一郎是日本首次在驻华大使人选上启用的民间人士。按照惯例，通常由拥有职业外交官资格的外务省官僚轮流“坐庄”，尤其像中国如此重要的邻国。日本战后由非职业外交官出任大使者，只有两例：1952年，日本银行总裁新木荣吉出任驻美大使；1956年，NHK会长古垣铁郎出任驻法大使。

　　自丹羽宇一郎出任大使的消息曝光后，各种争议也伴随而来。“民间人”的身份让许多人担忧，缺乏外交履历的丹羽宇一郎能否处理好诸如东海油田这样的棘手问题？这种争议将会一直伴随丹羽宇一郎，走完他的中国之路。

　　7月23日，《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在日本外务省见到了丹羽宇一郎。号称上任前不接受任何采访的他，终于答应了行前接受驻日中国媒体的专访。他也就此成为日本历任驻华大使里，在履新前接受中国媒体采访的第一人。

　　身穿浅灰色西服的丹羽宇一郎微笑着缓缓走过来，一边说着“你好”一边与大家打招呼。他既无名社社长的霸气，也无外交官的傲慢，就似一个睿智和善的长者。采访中的他多次感谢中国媒体对于日本的理解，以及对中日关系所作出的努力。

　　中国政府的经济顾问

　　丹羽宇一郎有N种身份，他是日本著名综合商社伊藤忠商事的前社长，日本内阁府中的地方分权改革推进委员会委员长，非畅销书作家，人气培训学校青山塾的创始人。

　　作为引人瞩目的财经界人士，与丹羽宇一郎打过交道的人表示，他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商人。

　　丹羽宇一郎出身爱知县名古屋，毕业于名古屋大学法学系，家里经营着一家书店。丹羽宇一郎被称为“书店家的孩子”，痴迷读书。即使若干年后成为伊藤忠商事的社长，他依然坚持每周看两到三本书。他从不坐专车上班，都是乘坐电车。因为在电车上可以有大段的时间看书。

　　丹羽宇一郎年轻的时候热衷学生运动，一度被家人看作问题青年，为了使母亲安心，1962年，他最终进入了伊藤忠商事任职。

　　10年后，伊藤忠商事与中国建立了正式的贸易关系。那时中日邦交尚未正常化，伊藤忠成为名副其实的中日友好商社。而丹羽宇一郎自此开始活跃于中日间贸易活动，一直到1998年，他成为伊藤忠商事的社长。

　　在担任伊藤忠商事社长的6年里，丹羽宇一郎功勋卓著。他将亏损高达400亿日元的伊藤忠扭亏为盈，并且创下了伊藤忠商事有史以来的最高营业额，被业界称为辣手社长。而他本人却对赚钱并无欲望，所有的工资都交给妻子，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资产。如果说他有欲望，则是对于时间。他希望有更多时间，可以悠闲地看书或打高尔夫。

　　伊藤忠商事的对华贸易已成其传统。丹羽曾表示，中国是与美国并驾齐驱的两大市场。在中国投资的公司超过250家，投资总额超过6亿美元，盈利高达1兆日元。而在中国的从业人员也达45000人。

　　1980年，丹羽被任命为伊藤忠商事在中国的第一任总经理。他在中国做得最成功的商业项目，就是将日本人最日常的快餐吉野家推广到中国。至今吉野家在中国已有150多家分店。

　　他与中国高层的来往也日益密切。1999年，时任北京市长的刘淇从全世界选取了20位具有国际声誉的企业家，组成北京市长国际企业家顾问团。丹羽宇一郎也在其中。他还因此出席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

　　自从中国提出振兴东北的计划后，丹羽宇一郎便率领伊藤忠商事的旗下公司每年都往东北跑。此外，他还担任过江苏省和吉林省的顾问。

　　与中国打交道多年，丹羽宇一郎的中国人脉颇广。他自己也坦率地表示，几乎中国大部分省市的领导，以及经济界的领袖，他都打过交道。而此次他出任驻华大使，这些老朋友早已拭目以待，希望他能增进中日国民的交流。

　　“国际派”的胜利

　　2004年，丹羽宇一郎主动从伊藤忠商事社长的位置上辞职。他的去向引起了日本媒体的猜测。日本经济界的财经人士在晚年从政的不在少数。当时，甚至有人问丹羽宇一郎，是否会接东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的班。他笑而不答，并表示，自己其实对政治不感兴趣，反而对人才培养兴趣盎然。

　　其后，丹羽宇一郎果然把事业重心放到人才培养上，他创建了著名的青山塾，将伊藤忠商事的商业运作案例讲给前来进修的学生听，他还出了若干本探讨工作与人生的书籍。而如今，丹羽宇一郎受命成为日本驻中国大使，更让众人跌破了眼镜。

　　据悉，启用丹羽宇一郎是日本外相冈田克也主导的一次大胆尝试。去年9月，冈田入阁担任外相后，就开始物色现任驻华大使宫本雄二的后任。日本外务省有着一批熟悉中国、会讲中文的资深外交官，他们被称为“知华派”。但冈田面谈了32位外交官后，得出结论，“外务省内没有合适人选”。

　　冈田克也认为，“官僚外交官容易束缚住手脚不易创造实绩”，遂开始摸索从经济界的学者范围内寻找合适人选。随后，冈田看中了重振伊藤忠商事的丹羽宇一郎，期望他能够深入促进中日经济合作。

　　丹羽宇一郎其实代表了日本政界的另一类人，即“国际派”。他们往往出身跨国企业，有着丰富的海外派遣经历以及国际协作经验。

　　“知华派”与“国际派”的竞争，其实质在于前者的官僚性质。

　　执政党民主党是摆明了要反对官僚的。自上台伊始，就做出种种与官僚“斗争”到底的表现，比如大幅砍掉官僚的种种经费预算。担任此工作的国会议员莲舫，因此成为了日本最受欢迎的议员。再比如，在一些重大决议上避开官僚，以内阁形式作出决定。前首相鸠山今年3月成立的首个年度预算案，就脱离了以往依靠官僚才能成立的预算评估，改为内阁自行评估。

　　而本次启用“民间人”丹羽宇一郎，更被强烈视为民主党反官僚的信号。

　　前任日本驻华大使宫本雄二就是一个资深的“知华派”，他曾三次派驻中国。在他任期内，中日关系经历了最低谷的时刻——前首相小泉纯一郎最后一次参拜靖国神社。而他也极力推动了前首相安倍晋三、福田康夫以及麻生太郎的访华，可谓经历了中日关系中最重要的一段时刻。

　　如今，中日关系进入平稳发展阶段。如何与中国寻求经济合作，一时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热议。而此时启用丹羽宇一郎，也体现了日本政府在经济发展上的决心。

　　丹羽宇一郎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对于“民间人”的身份并不回避，他说，“其实并不是职业外交官不好，世界已经从单极向多极发展，如今已经不再是只懂中国就能做好中国大使的时代了，而是要和众多国家都能保持连接点。随着中国国力的增强，中国在未来10年内，GDP将超过日本两倍，日本可能会被埋没在中美之间。这些年，我长期在中国和美国活动，也是因为能在这三国之间建立更广泛的联系才被看重。也就是说，在中国做事，具有全球化视角是非常重要的。”

　　新大使的三点愿望

　　作为商人，在面对媒体时，丹羽宇一郎还是保持了一贯朴素的状态。他在采访时并不像有经验的外交官一样会避重就轻，有些但说无妨的洒脱。在他还未上任前，就已经做出不参拜靖国神社的表态。

　　由此，丹羽宇一郎希望上任后的首件大事就是加深中日两国国民的交流与互信。上海世博会开幕式上，日本歌手谷村新司以一首《星》感动了许多中国人，这给了丹羽很大启发。他希望两国交流应从民间喜闻乐见的方式开展，比如在中日之间举行棒球比赛，让日本相扑去中国表演。他还想将日本的茶道和舞蹈，以及动漫都介绍到中国来。

　　丹羽宇一郎非常看重中国基层。他希望上任后多到中国的农村走走，他说，两国的理解不从草根开始，是无法真正扎根的。他还想多与中国的青少年交流，让友好从孩童阶段就播种。

　　在贸易上，丹羽宇一郎希望尽快就实现中日自由贸易协定(FTA)做出努力。

　　“中国经济影响力日益增强，日本的经济发展离不开中国市场的成长。中国不仅对中日两国，对世界也将产生重要影响。中日间必须尽快实现自由贸易，这不仅会对两国的经济发展有利，也有利于改善两国国民的生活。”丹羽宇一郎说。

　　丹羽宇一郎多年来一直看好中国经济发展。10年前他就预言，中国经济的未来核心点在于西部大开发。而当2008年北京奥运会闭幕，西方媒体预测中国经济将出现倒退时，他也信誓旦旦地表明，中国经济反而会在新方向上实现经济增长。而受命驻中国大使后，他还发表了文章大谈中国经济的发展乐观论，称多年来亲身感受其经济发展的迅猛势头，得出的结论是，中国既没有“泡沫崩溃”，今后经济也将持续增长。

　　此外，丹羽宇一郎还希望两国领导人能够建立长期稳定的信赖关系。他说，“这一点上，日本的领导人不能更换得太频繁。”他坦率地指出，日本现在的政治力量有变弱的趋势，这正是因为首相更迭过于频繁。“信赖关系的建立，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需要时间。否则答应的事情做不到，何谈信赖？”而他作为出身于民间的人士，将全力与各界人士加强交流，听取各方意见，促进相互理解，进而弥补这一问题带来的负面影响。

　　在谈到中日关系这个避不开的问题时，丹羽宇一郎说，“中日互为近邻的关系是无法改变的，因为要把中日关系放到更深远的角度去看待。我们已经有了两三千年长远的交往，而不只是最近几十年的时间。作为邻居，吵架兴许难以避免，但这都是一时的。长期来看，中日都是亚洲和世界上的重要国家，发展长期稳定友好的中日关系是两国的最终目标。”

　　丹羽宇一郎曾多次谈到自己的晚年。他说，他想在任期内走遍中国所有的地方，并邀请大家都去日本走走。

　　他决心将“草根外交”进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