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道歉”：进一步退半步

　　“日本把与韩国的关系放在了特殊的位置上，菅首相特别强调了日韩两国在民主主义、自由、市场经济体制上的一致性，在谈话的本质上与过去的安倍晋三、麻生太郎等自民党首相等主张的‘自由与繁荣之弧’、‘价值观外交’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瞭望东方周刊》特约撰稿 王东 报道

　　每年的8月都是日本全国集中反思战争的一个月，纪念日一个接着一个。8月6日和9日是1945年美军用原子弹轰炸广岛和长崎的日子，两市分别会举行数万人参加的纪念仪式。15日则是日本宣布战败的日子，关于政治家是否要参拜靖国神社，每年都会有一番热闹的争议。 今年8月，反思战争的气氛较往年更浓。1910年8月22日，日本伊藤博文政府迫使朝鲜政府签订《日韩合并条约》。该条约于当年8月29日生效，标志着日本正式吞并朝鲜，朝鲜沦为日本的殖民地。

　　在100年后的今年8月，日本首相菅直人主动发表谈话，就此向朝鲜半岛南半部的韩国表示“道歉”。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日本政府要发表“道歉”宣言？又为什么仅仅对韩国道歉，而只字不提亚洲其他国家？道歉又具有多大的诚意？

　　表示“道歉”，但仅仅针对韩国

　　“在《日韩合并条约》生效100周年的时候，为了反省过去的殖民统治，立足面向未来的日韩关系，菅直人首相决定发表一个谈话。”在8月10日菅直人首相给韩国总统李明博打电话通报了谈话内容后，日本最大的报纸之一《朝日新闻》立即发出了通稿，如此解释了首相发表谈话的背景。

　　菅直人在谈话中表示， “(日本)违反韩国人民的意志进行殖民统治，夺走了(韩国)国家与文化，深深地刺伤了韩国人的民族自尊”，因此，日本打算“用直视历史事实的勇气及谦虚的态度，来直率地反省自己的错误”。

　　他同时明确承认，殖民统治是一种“错误”，“对于殖民统治给韩国人民带来的巨大伤害与痛苦，我在此再次痛切地反省，并发自内心地表示道歉之情。”

　　对于这个谈话，中国的日本问题研究专家刘柠对本刊分析说，其最主要目的其实在于要构筑一种面向未来的日韩关系，因为道歉之后，菅直人着重强调了在构筑未来的东亚共同体中，日韩两国关系可以在亚洲地区和平与稳定、核裁军、气候变暖等方面“共同合作，发挥领导作用，成为伙伴”。

　　“可以从谈话本身看到，日本把与韩国的关系放在了特殊的位置上，菅首相特别强调了日韩两国在民主主义、自由、市场经济体制上的一致性，在谈话的本质上与过去的安倍晋三、麻生太郎等自民党首相等主张的‘自由与繁荣之弧’、‘价值观外交’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刘柠说。

　　日中关系史学家、东京大学研究员岗村宏章则对记者特别指出，《日韩合并条约》签订将朝鲜半岛纳入日本领土，因此道歉应该是针对整个朝鲜半岛的，“但目前从谈话内容看，仅是对韩国一方的”。

　　岗村还注意到，日本政府曾数次在历史纪念日发表对战争的反省宣言，如战后50周年(1995年)的村山谈话，战后60周年(2005年)的小泉谈话，但这两个谈话都是面对整个亚洲发表的。而此次菅谈话仅仅面对韩国，连朝鲜一个字都没有带，更不用说亚洲其他国家了。 也许相对深刻的反省显示了菅直人首相及其内阁真诚的道歉之情，算是“进了一步”，但在谈话内容上却又后退了半步。而且虽然道歉谈话是由内阁通过的，但听起来又像是首相个人的意思，日本此次的“道歉”传递出的信息仍然是暧昧和模糊的。

　　“引渡”《朝鲜王室仪轨》，但不提其他文物

　　另一个值得一提的细节是，与过去几次首相谈话不同，在10日的菅直人首相谈话中，表示决定将《朝鲜王室仪轨》“引渡”给韩国。

　　使用“引渡”一词是大有深意的。“本来法律权力在我这里的标的物，交给对方，日语称引渡。权力在对方的标的物交给对方时是返还。中国一些媒体把日本政府强调的‘引渡’翻译成‘返还’了，这个不对。”刘柠说。

　　《朝鲜王室仪轨》通过文字和图画的方式，详细记录了王朝大婚国葬、册封、筑城、国王实录等内容，其内容极为详尽，册数繁多。目前除了在首尔大学和韩国学中央研究所有收藏外，法国在1866年从韩国掠走了一部分，日本则在1922年从朝鲜总督府手中接管了163册。 韩国一直在向法国、日本追要这些记录了其民族历史的重要文献。法国在归还了一部分以后，剩余部分是否“永久出借”给韩国，目前还在争论中。菅直人此次则准备将日本宫内厅所藏该书“引渡”给韩国。

　　根据韩国国立文化财研究所的调查，日本吞并韩国期间，有6.1409万件文物被掠到日本，主要由250个日本的大学、寺院等收藏。除了宫内厅以外，主要藏于东京及京都的国立博物馆、国立公文书内阁文库、东京大学、早稻田大学等处。另外东京的增上寺、京都的知恩院等也藏有大量的韩国文物，其主要内容是书籍、佛像、陶瓷器等。

　　1965年，日本与韩国签署过协定，当时将一千多件从朝鲜半岛掠夺来的文物引渡给了韩国，“我们已经从法律层面解决了相关问题。”日本政府一直这样说。此次引渡《朝鲜王室仪轨》，算是日本政府在这个问题上的另一大进步，但对于韩国要求的归还其他文物的要求，日本并没有给出明确答复。此外，日本在战争期间从中国等其他国家掠夺的文物如何处理，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执政党内外对历史仍然纠结

　　菅直人内阁之所以表现出这样“进一步退半步”的纠结态度，与日本国内对战争问题一直争论不休及党派之争，有着很大的关系。

　　在内阁批准首相正式发表谈话前，自民党等保守派政治家已闻风而动。8月6日，原首相、自民党议员安倍晋三与奋起日本党党首平沼赳夫不顾政见不同，联合发表了一个声明称：“坚决反对轻率的谈话。”

　　看到保守党内和者甚寡，两人又去纠结了一些地方政府的领袖，包括神奈川县知事松泽成文、 埼玉县知事上田清司等人。其后自民党总裁谷垣祯一通过给官房长官打电话等方式企图阻止首相发表谈话。

　　在执政的民主党内部，负责公务员制度改革的大臣玄叶光一郎也道出了党内反对之声。他说：“我希望慎重探讨，否则会出现一大堆赔偿、补偿方面的要求。我绝对不希望出现这样的情况。”

　　民主党国会对策委员会副委员长笠浩史和另一名副委员长松原仁则表示：“我们应该在执政党政策调查会上对此进行认真讨论。”他们希望能通过无休止的讨论来阻止首相发表谈话。 但所幸谈话仍然按期发表了，日本又迈出了正视历史的一步。随后的8月15日，谷垣、安倍等保守政治家参拜了供奉着甲级战犯的靖国神社，而菅直人内阁大臣中，无一人在这天参拜。

　　当日的《读卖新闻》淡淡地写道：“无一位大臣参拜，这是1980年人们开始注目在终战纪念日这天参拜靖国神社以后，首次出现的一个现象。”

　　这一天，菅直人首相在正午参加了武道馆纪念仪式。他在发言中仍然延续了“道歉”之情：“每每想到故去的将士就万念俱空，无尽的悲痛之情涌向心头”，“(日本发动的战争)给众多的国家，特别是亚洲诸国的人民带来了巨大的伤害与痛苦。”尽管同一时刻，保守党的议员们仍在靖国神社对着面前的牌位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