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式对决小泽出山

　　《环球》杂志记者/冯武勇

　　8月31日，在前首相鸠山由纪夫奔走斡旋下，日本首相菅直人密晤民主党前干事长小泽一郎。第二天，民主党将迎来党首选举公示。菅直人希望，小泽能在最后一刻退出竞选，方便自己不战而胜。

　　会谈最终不欢而散。当晚，小泽和菅直人分头宣布，参加9月14日党首选举。

　　小泽再度出山，日本政坛色变。

　　这可能是小泽纵横政坛40年来的最凶险一战，或许也是最后一战。不成功，则成仁。

　　“政治就是权力斗争”

　　小泽1969年登上政治舞台，以27岁弱冠之龄首次当选自民党籍国会议员。指挥那次选举的是自民党干事长田中角荣——日本派阀政治和金权政治的集大成者。当选后，小泽即拜入田中门下，开始细心揣摩、学习田中长袖善舞的政治手腕。

　　在此后漫长的从政生涯中，小泽不乏出任日本首相的机会，但他从容推却。在小泽看来，实权，比首相这一虚名更重要。这一结论，得自他在自民党长期执政期间的亲身经历和体会。他的政治理念也简洁有力，“政治就是权力斗争”。

　　田中角荣1972年击败党内劲敌福田赳夫，当选自民党总裁和日本首相，上台两年后，就因洛克希德公司行贿丑闻辞去首相和自民党总裁职位。下台后，田中凭借田中派议员的人数优势和资金实力，实际仍是自民党最高实权人物，直接决定其后多任首相人选，直到1985年以竹下登为首的田中派旧部扯出反旗，另立炉灶。

　　与竹下登合流的“造反”骨干就有小泽及小泽的师友金丸信。从此，竹下派取代田中派，成为自民党第一大派阀，同时继承了田中所奉行的“人数就是力量”理念，拉帮结派、金钱开路成为日本政治斗争的不二法则。

　　有了竹下登和权势熏天的金丸信撑腰，作为“竹下派七武士”之一，小泽迅速跻身日本政治决策集团。竹下登1989年因利库路特金钱丑闻辞职，在金丸信举荐下，海部俊树出任首相，47岁的小泽出任自民党干事长。海部在党内根基并不深，而小泽统领自民党克服利库路特丑闻冲击，夺得当年众议院选举胜利后，实际权势凌驾海部首相。

　　那一年，小泽赢得“刚腕”雅号。这一称呼以后与“影子将军”、“政坛破坏者”等绰号，伴随小泽终身，令党内外对手既敬又畏。

　　1991年，海部内阁因政治改革法案搁浅而垮台。时任竹下派会长金丸信属意时年49岁的小泽，派亲信渡部恒三游说小泽。当时小泽只要点头，首相宝座唾手可得。但不知何故，小泽以年龄和健康状况为托辞，把党内说一不二的“老头子”金丸信撅了回去。

　　接下来的一幕，或许能让世人更好认清小泽的权力观。

　　小泽拒绝扮演台前角色，给了自民党其他觊觎首相位置者最佳良机。宫泽喜一、渡边美智雄、三冢博三雄逐鹿，但他们的命运握在竹下派及其核心人物小泽手中。当年10月10日，日本政坛出现罕见一幕，宫泽、渡边、三冢依次前往东京的小泽事务所，接受小泽“面试”。最终，小泽“钦点”比他年长23岁的宫泽出任首相。

　　这是自民党“派阀政治”权力构造的经典一幕，也是小泽的权势巅峰之作。

　　从“幕后将军”到“破坏者”

　　对于品尝过权力美味、深信“权力为王”的小泽，大权旁落是政治生命无法承受之轻。这基本可以解释小泽后来一连串脱党建党，合纵连横，乃至此次亲自出马，试图问鼎首相宝座的举动。

　　1992年，“东京佐川急便”献金丑闻曝光，当事人金丸信辞去竹下派会长。至此，小泽政治生涯中三名“恩师”田中角荣、竹下登、金丸信均因金钱丑闻下台。也许是宿命，小泽本人同样饱受金钱丑闻之累。2009年5月，因秘书涉嫌接受建筑公司不当献金，小泽辞去民主党党首。这次小泽再次“出山”，献金丑闻仍是不能迈过去的槛儿。9月1日，在民主党党首选举首次辩论中，菅直人上来就翻陈年旧账，以田中角荣所涉洛克希德案为例，暗讽小泽代表田中以来的“老一套(金权)政治”。

　　而在当年，金丸信辞职后，围绕竹下派会长人选，小泽、渡部恒三、羽田孜一方与竹下登、桥本龙太郎、小渊惠三一方展开激斗。自民党长期政权下，谁掌握竹下派，谁就能控制自民党，谁就是日本“权力第一人”。

　　结果，原本持中立态度的参议院竹下派在竹下登亲自做工作后，转而支持小渊出任竹下派会长。小泽遂另立羽田派，自民党最大派阀竹下派分裂。

　　新的打击接踵而来。接下来的自民党干事长人选之争中，小渊派的山静六胜出，羽田派彻底落败，成为党内“非主流”。

　　被边缘化的小泽索性“揭竿而起”。1993年，在野党对宫泽内阁提出不信任案，羽田-小泽派自民党议员不顾党内纪律，投出赞成票，宫泽被迫宣布解散众议院。小泽一鼓作气，同年6月退出自民党，率麾下数十名议员加入武村正义发起的“新生党”，小泽任新生党干事长。

　　由此，小泽一路扮演“破坏者”角色，导演了一幕幕你方唱罢我登台的好戏。

　　1993年8月，经小泽运作，日本战后政坛首个非自民党政府——八党执政的细川护熙政府诞生。很快，小泽与细川内阁官房长官武村正义发生“党政”权力之争，武村败北，细川辞职。接下来的羽田孜内阁仅维持64天。1994年6月29日首相指名选举中，得到自民党支持的社会党委员长村山富市得票超过小泽力推的海部俊树。社会党、自民党联合的村山内阁诞生。小泽从政以来首次沦为在野党。

　　之后，小泽先后组建新进党、自由党，期间分分合合，离离散散。在2003年与民主党合并前，自由党已是国会小党派，在时任自民党首相小泉纯一郎的强势覆盖下，小泽的影响力降至从政以来的冰点。

　　决定命运的最后一战

　　金丸信曾评价，小泽是“乱世枭雄”。小泉长达5年的执政期间，小泽只能选择蛰伏。但是，自由党并入民主党后，小泽迎来了政治“第二春”。

　　与自民党类似，民主党内同样派阀林立，且缺乏一言九鼎的强势人物，这让长于权谋的小泽如鱼得水。2004年，时任党首菅直人因养老金问题辞职，原定由小泽接任，但小泽同样受困养老金问题，坚决推辞，从而由冈田克也出任党首。2005年，民主党众议院选举惨败，冈田下，前原诚司上。翌年，前原因“活力门”邮件造假事件辞职，小泽战胜菅直人当选党首，民主党“小泽时代”正式启幕。

　　小泽执掌民主党后，打出“求变”、“求新”旗号。与此同时，自民党在2005年小泉任满辞职后，几乎一年一换首相，从安倍晋三到福田康夫再到2008年麻生太郎上台时，自民党已经给人“穷途末路”之感。许多人意识到，日本战后真正意义上的“改朝换代”近在旦夕。

　　2009年8月，日本第45届众议院选举，民主党大胜，一跃成为执政党。但就在三个月前，小泽却因秘书金钱丑闻辞去民主党党首，再次与首相宝座擦肩而过。

　　一些观察人士认为，小泽指挥这场选举，居功至伟。但客观而言，与其说选民选择了民主党，不如说选民抛弃了自民党。而小泽的种种策略，某种程度上是在民主党躯体上复制出一个自民党。民主党政权诞生后，小泽再次祭出恩师田中角荣“人数就是力量”的法宝，利用大批新当选议员即所谓“小泽弟子”，驾轻就熟地试图重走党政“双重权力体制”。鸠山当首相期间，小泽以干事长身份，实际仍在发挥“幕后将军”作用。

　　今年6月，因普天间机场搬迁和政治资金问题，鸠山和小泽“捆绑”辞职。菅直人当选新党首后，为挽救民意，重塑民主党形象，开始选择与小泽“切割”，在党内重要人事和内阁职位上，提擢与小泽政见对立者，同时冷遇小泽派议员。

　　小泽深悉，他在党内的力量源自他与内阁之间的权力管道，一旦这一管道遭到封杀，手下议员无法谋得入阁拜相、国会“封官”等实质性好处，可能转投党内主流阵营，自己随之将在权力斗争中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