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700米的地下，智利33名被困矿工每天都在创造生命奇迹

　　活着，是场最残酷的战斗

　　《环球人物》杂志特约记者  程文君  李正明

　　2010年8月5日，智利北部圣何塞铜矿发生矿难，33名矿工被困在了地下约700米的地方。庆幸的是，这些矿工不但全部幸免于难，而且在矿难发生17天后，地面救援队找到并联系上了他们。到现在，33名矿工已经在地下待了一个多月，但受条件限制，要把他们营救出来，还需要两三个月时间。在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的地下，在狭窄闷热的环境里，矿工们每天都在用顽强演绎着生命的奇迹。他们的命运，时刻牵引着人们关注的目光。

　　他们还活着

　　通过与地面的沟通，被困矿工们向人们讲述了8月5日发生的恐怖一幕。

　　54岁的乌祖阿出身矿工世家，20多岁就下了矿井，但从未遇到当天塌方时的情形：“整座山顷刻间向我们压来，平时吃饭的地方瞬间被乱石淹没。幸好当时我们没在那里吃饭，否则早被砸为肉泥。”乌祖阿回忆，被困之初，大家什么都看不见。后来，隐约看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将通道堵死。

　　惊魂初定后，大家清点了一下人数，一起被困的共有33人。智利矿井里大都设有存着食物的紧急避难所，矿工们很快集中到一个50多平方米的避难所里，谋求自救。

　　矿工中最年长的是63岁的马里奥，外号“圣何塞的猫”。猫有九条命，马里奥也多次死里逃生。年轻时，他从巴西偷渡到智利，船遭遇风浪，困在海上。他躺在甲板和船舱间一个狭小空间节省体力，拿鞋接雨水喝，靠一点巧克力撑了十几天，直到获救。当上矿工后，马里奥更是多次遇险，每次都靠经验成功逃生。塌方发生后，马里奥冷静地指挥大家为头盔探照灯充电，用一台可钻破岩层的机器找水。在他的指挥下，大家找到了地下水，生还希望大增，马里奥也自然成了矿工们的领头人。

　　马里奥挑选了乌祖阿以及另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矿工巴里奥斯，帮他把33人分成11组，3人一组。在最初的24个小时中，矿工们的生物钟还能维持正常，逐渐地，他们开始“没日没夜”，这种情况下，要把日子过得有条理十分重要。巴里奥斯15年前当过医生，有他在，大家心里不慌。乌祖阿是管伙食分配的“大管家”，每隔一天分给每人两小勺金枪鱼罐头和半块饼干，外加少量牛奶。就这样熬了两个星期，避难所里所有的东西都吃光了。矿工们能做的似乎只剩下一件事：祈祷。

　　祈祷为他们带来了奇迹。8月22日，一根钻杆打进了矿工们的避难所——是地面救援人员在找他们。自矿难发生后，矿工们的命运就牵动着家人和智利民众的心。46岁的救援队队长安德雷斯是一名资深的地下救援专家。他8月8日接受任务时就意识到，设备差，图纸又不准确，救援难度肯定很大。但10多天的锲而不舍，让他终于找到了生命的迹象。“听到700米地下检测到声音的时候，我就知道没判断错，他们就在那里。”钻杆收回，钻头上绑着个塑料袋，里面是矿工写的小纸条：“我们全部33人都活着。”活着，这个词让智利全国狂喜。

　　三套救援方案

　　援救开始了。救援人员很快打通了一条直径约22厘米的狭小通风管道。这条生命通道，不仅为被困矿工们带来了氧气、高能量的葡萄糖凝胶以及营养丰富的奶昔，还有水和信件，甚至还有无线对讲机。8月24日，矿工们用对讲机与总统皮涅拉通话。矿工说：“总统先生，请尽快救出我们，不要抛弃我们。”皮涅拉则回答道：“你们不会被抛弃，一刻也不会。”出身亿万富翁的皮涅拉，已经把自己的政治声誉完全压在了风险极高的救援行动上。26日，面包、苹果等固态食物被送进了避难所。9月7日，救援人员还送下去一台电视播放器，让矿工们观看足球比赛。矿难现场的一面智利国旗上，有一条标语写道：“没有矿工的智利就不是智利。”

　　然而，想马上救出矿工们却不容易。一块巨大的岩石锁住了矿工的求生之路。为了避免给已经坍塌的矿井造成压力，救援人员需要另打一条垂直的救援通道，让矿工搭乘绞车笼，像坐电梯一样返回地面。目前，救援人员拿出了3套方案：

　　第一套方案是用一部重30吨的斯塔拉950钻机，以每天最多20米的速度打通702米救援通道，预计耗时4个月。此技术最成熟，但有塌方风险。方案从8月30日开始实施，到9月7日已钻到地下113米。

　　第二套方案是用T130钻机拓宽现有的输送供给品的通道，大约要掘进约620米，速度较快，但此技术没有应用过。方案9月5日实施，7日已钻到123米。

　　第三套方案是用RIG-422石油勘探钻机打孔，这种大型设备井架高达45米，钻井平台面积如足球场大小，但一天可钻40米。该方案正在浇筑钻井平台，将在9月18日智利独立日前开钻，钻井深度约为597米，有望在11月初大功告成。

　　目前，三套方案齐头并进。但无论哪套方案，都需要极度虚弱的矿工们在地下再呆上几个月。他们能撑得了那么久吗？

　　帮他们活下去

　　对33名被困矿工来说，活着，是场最残酷的战斗。

　　智利电视台送到井下一部便携式摄影机。8月26日，电视台播放了45分钟矿工们的录像。他们胡子拉碴，光着膀子，却保持着灿烂笑容。他们用不怎么和谐的声音唱起了智利国歌，歌声令地面上所有的人动容。一名矿工还打出代表胜利的V字手势。“我们每天都锻炼，确保不会发胖，以免卡在救援通道里。”

　　按照智利政府的要求，矿工们把避难所划分成3个部分，一个用来睡觉，一个用来工作，第三个当厕所。一名矿工说，这个地方虽小，但足以让大家躺着或站着。他拿出了用来刷牙的小杯子，还展示了每天用来祷告的狭小空间。“我们打扑克，玩骨牌，每天还开会，制定计划，所有的决定都要由33人一致同意。”有时，闲来无事的矿工们会到没塌的坑道里走走，但大多数时候，他们会留在避难所里，以节省体力。

　　矿井里的温度接近30摄氏度，甚至更高，这样的温度下，每人每天至少需要4升水，好在这些已经得到了保障。但矿工们必须小心预防传染病，33个人一起长时间生活在密闭的空间里，万一发生传染病，后果不堪设想。“医生”巴里奥斯为他们采集血液和尿液样品，供井上化验。他还帮助一名患糖尿病的矿工恢复了健康，并从井上得到药品，治好了一些矿工的皮肤病。矿工们尿液恢复正常，不再有人腹泻。9月1日，他们首次吃上热饭。在电视台播出的最新视频片段中，他们刮了胡子，衣着干净，精神状态也不错。

　　由于矿井是一个狭窄密闭的场所，与宇航员身处的太空站类似，智利政府向美国航空航天局求助，希望提供指导。美方派出了由营养师、工程师、医师和心理学家组成的4 人专家小组。专家说，矿工们还将在地下待几十天，最好不要过早、过快地开始乐观情绪，以防他们难以承受长期等待的心理落差。有的矿工提出想喝酒、抽烟，被拒绝了。专家们说，在这样的封闭空间里，烟草对矿工的健康有害。不过，救援人员送去了戒烟贴片和尼古丁胶糖帮他们对付烟瘾。至于酒瘾，政府说，“矿工并不是酒鬼，他们知道目前的情况不适合饮酒”。

　　亲情，让他们坚持到底

　　其实，矿工们如今已“吃喝不愁”，智利作为南美经济最发达的国家和矿业大国，也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和技术力量完成救援工作。矿工们真正的挑战，来自于长期封闭带来的巨大精神压力。英国伦敦大学心理创伤专家汤普森表示，如果矿工能够和所爱的人取得联系，那么亲情能够帮助他们释放压力。

　　事实上，很多被困矿工的生存勇气，正是来自他们所爱的人。40岁被困矿工巴斯托斯被媒体称为“最幸运的倒霉男”。今年2月27日，智利遭遇了百年不遇的8.8级大地震，巴斯托斯生活和工作的塔尔卡瓦市几乎沦为废墟。巴斯托斯一家幸存下来，但他工作的船厂却被夷为平地。巴斯托斯只得改行去当矿工。4个月前，他来到圣何塞铜矿。用他妻子卡罗拉的话说：“他逃过了地震，可又被活埋了。”巴斯托斯在地下给妻子写信说：“亲爱的，你写给我的信让我大哭起来。它将陪伴着我，上帝将给予我力量战胜焦虑。”如今，卡罗拉把两个孩子交给父母照管，自己则在矿坑外扎营守候。

　　卡罗拉并不孤单，许多矿工家属和她一起，在那里安营扎寨。荒芜的沙漠里，出现了一顶顶帐篷，人们给这里起名为“希望营地”。营地里迎风飘着33面旗帜，其中有32面智利国旗，1面玻利维亚国旗，因为被困矿工中有一位是刚来此地工作的玻利维亚移民马马尼。

　　马马尼来矿山上班还不到一周就出了事。他在视频中说：“我要向我在玻利维亚的妻子和岳父岳母问好。他们一定正在收看这段电视节目。他们正看着我呢！”他没想到，他的妻子伊比娜已经在矿井边的帐篷里了。得知妻子离自己只有几百米远，马马尼活下去的劲头顿时足了好多。而另一位矿工罗亚更浪漫。他给地上的女友传纸条，上面写着：“当我走出矿井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买结婚礼服。嫁给我吧！深爱你的艾斯塔万•罗亚。”44岁的操作工罗哈斯在井下想到，自己还欠共同生活25年的爱人一次教堂婚礼。他给妻子写了一张纸条：“请继续祈祷我会活着离开这里。等我走出这里后，我们要去买婚纱，然后去教堂。”

　　矿工队伍中还有一个特殊人物，那就是53岁的智利前“国脚”洛佩斯，他曾随国家队参加过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1995年退役后，为了偿付女儿高昂的大学学费，他当了矿工，负责开矿车，每月能有600美元的薪水。出事后，他球场上的搭档、足球名将伊万•萨莫拉诺给自己的老朋友送来了祝福和鼓励，约定在老朋友出井之日一起聚餐。

　　救援之路依旧很漫长。9月3日，一名受困矿工把自己写的一首诗送上地面。诗中写道：“已经3周了，声音没有停：一条隧道太长，另一条中途截断。”这是在说他们曾几次尝试寻找逃生之路，但没有成功。被困矿工什么时候才能走上地面？全世界都在等待，都在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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