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货币体系亟待变革

　　对话中信银行副行长曹彤

　　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难司其职、超主权储备货币建立困难重重的境况下，完善并落实牙买加协议倡导的多元储备货币体系、引入严格的货币发行机制、确保世界核心币种币值稳定才是避免汇率战频发的现实良方

　　法治周末记者 王婧

　　中美汇率战并非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任何一次汇率战，不论出自何因，掩藏在背后的总是不同经济体间的利益博弈。

　　经历了上一轮金融危机后，背负巨大压力的美国，试图通过对他国汇率施压的方式，促进国内经济发展，达到转嫁危机的目的。被施压升值的中国，则通过这次危机，清晰认识到应当坚守的金融战略方向。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在近日表示，人民币升值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新的一轮金融较量正在酝酿，在各方力量角力的同时，固有的金融秩序也受到了质疑。美元本位制是否是美国金融霸权的根源所在？在全球金融体系中，发展中国家应当具有怎样的话语权？已有的全球金融政策是否能够适应目前的情况？

　　对于这些问题，记者特邀中信银行副行长、中国人民大学国际货币研究所联席所长曹彤，对目前国际金融形势作出分析。

　　“魔鬼”藏在国际货币体系里

　　记者：此次中美的汇率之战引发了各方关注。其实，几十年间，类似的汇率之战并不鲜见。似乎伴随着全球经济的发展，各国在金融领域的博弈显得愈加激烈。而在屡次博弈中，美国都是“肇事者”。此次甚至通过议会法案的方式，对人民币升值施压。汇率之战在某种层面上，也反应出国际货币体系的很多问题。

　　曹彤：目前的国际金融体系，要回答三个主要问题：货币是怎么产生的？产生多少货币是合理的？一国货币与他国货币之间的相关性怎么界定？关于货币是怎么产生的，实际上是要回答货币产生的机制；关于产生多少货币是合理的，则涉及货币量和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可能会存在通胀和通缩的问题；因为国际货币体系不仅涉及一个币种，还存在多个币种之间的汇率怎么界定的问题，如果将这三个问题回答好，国际货币体系的相关问题就能得到适当的解决。美国之所以总是“肇事者”，与目前的国际货币体系存在很大的关系。

　　记者：我们都知道，目前的国际货币体系，是从1944年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发源而来的。当时的布雷顿森林体系是实行双挂钩的货币制度，各国货币和美元挂钩，美元和黄金挂钩。全球实行黄金本位制的货币体系。在汇率制度上也是实行固定汇率，不管美元和黄金的供求关系如何，各国和美元的汇率是固定的。但是，布雷顿森林体系在实行过程中，美国受黄金限制，引起国内经济通缩，最终在1971年退出了该体系，全球经济也陷入了混乱之中。1976年，各国之间重新签订了牙买加协议，形成了一套新的金融货币体系。从这之后，国际上再也没有形成新的金融体系。

　　曹彤：其实，通过多年的实践，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这两大货币体系的优劣。布雷顿森林体系相对来说好处在于汇率稳定，货币不会滥发，各国货币之间的关系也非常清晰。而牙买加体系则颠覆了布雷顿森林体系，在储备货币机制上实行多元储备货币，各国货币不必再和美元挂钩，不必再和黄金挂钩，原则上来说各国发行货币想发多少就可以发多少。

　　在汇率机制上，牙买加体系打破了原来的固定汇率制，取而代之以浮动汇率机制。这种新的金融制度，可以使各国货币发行和经济发展相契合。但问题是，货币发行没有了参照物，这导致了近二三十年货币加速膨胀，各国过量发行货币。

　　浮动汇率使得币值没有根本的基础，这使得货币供应量到一定程度上，汇率会脱离实体经济，成为纯粹买卖的对象。交易所里交易产生出来的汇率，真实性和合理性让人质疑。而之后屡次发生的金融危机，其本质都在于货币供给量过多。

　　记者：2008年金融危机的产生，很多人认为是美国金融工具的创新缺乏监管所导致的。您认为这也是货币供给的问题？

　　曹彤：金融工具的创新等都仅是诱因，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货币供给的问题。美联储发行货币的依据，主要是美国国内经济的需要和全球经济的需要。比如，中国出口的商品到美国，美国要支付这部分费用，就需要发行货币。牙买加协议的核心虽然是多元储备货币机制，但由于美元的重要性，实际上实行的是事实上的美元本位制。美元作为事实上的本位币，又不承担本位币应当承担的义务。美国过量发行，对全球造成通胀并无人管理。美国大量发行货币满足国内需要的同时，浮动汇率政策也逐步引起各国超发。多方面原因叠加在一起，造成货币供给量大大超过需求量，引发了金融危机的爆发。

　　加强金融监管并非最佳方式

　　记者：危机过后，各国政府以及非政府组织，都在思索应该如何治理。美国出台了《多德—弗兰克法案》，而主要经济体银行监管部门代表就巴塞尔协议III达成一致，并将于今年11月的G20首尔峰会进行最后表决。似乎各方面都希望通过加强金融监管解决问题。

　　曹彤：这两者都只是在管理的微观方面入手，并没有涉及实质层面。即使强化了监管，但仍然没有对症下药。监管的加强是建立在一种假设的前提上，即假设金融机构是可以管理好的，而政府又是中性的。但现实是当资本量达到足够多时，政府是无法控制的，且无法做到中立。所以以目前的监管思路来看，都只是治标不治本。

　　记者：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做到治本？

　　曹彤：真正要治本，还是要改变国际货币体系，改变《牙买加协议》。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记者：对如何突破现有的货币体制，周小川行长也有所考虑。在G20峰会上，他曾明确提出，希望建立一种超主权储备货币。这种超主权储备货币概念的提出，也得到了一些国家的赞同，但似乎实施起来非常困难。

　　曹彤：超主权储备货币概念的提出，是想要找到一种完全独立于主权国家的货币发行模式。在目前不能以黄金为本位币的背景下，如果有一个第三方承担全球货币发行义务，就可以解决发行总量的问题，不至于各个国家想发多少就发多少。

　　同时，也可以解决汇率浮动问题，因为对于仅存的一种货币，不会存在汇率问题。但是，要想实现超主权储备货币是十分困难的。因为这意味着每个主权国家都要放弃和让渡自己的货币自主权。在当前的国际关系下，实施起来难度相当大。除非发达国家先作出表率。应当说这是一个非常理想的方案，但实施起来有相当的难度。

　　记者：有没有更现实、更简单易行的方案解决这些问题？

　　曹彤：还是要回到牙买加体系上，牙买加体系的本身是多元储备货币，但在实际执行的过程中，由于美元的强势地位，实际上实行的美元单一储备货币。如果牙买加协议倡导的多元储备货币体系能够得以实施，至少在道德层面上，各国的约束会更强。这应该是改革的第一个方向———单一本位币向多元本位币转变。

　　其次，各国应该引入更加严格的货币发行机制。虽然牙买加协议放弃了黄金本位，但应当引入一套货币发行的标准，就像《京都协议》关于碳排放的指标一样，使得货币发行在一定的标准下进行。

　　第三个改革方向就是汇率制度。在牙买加协议中并没有规定一定要采用浮动汇率制度，各个国家可以自主选择自己的汇率制度。但是，鉴于美元是单一本位币，因此美元可以控制汇率的浮动。对美国来说，他是浮动汇率制度最大的收益者。美国想让资金流入，就将美元升值；如果想鼓励出口，就让美元贬值。因此，全球的浮动汇率体系应当回归到固定汇率体系，至少几个核心的货币应当回归至此，比如美元、欧元、人民币应当相对固定，只有这样，一个区域内的货币汇率才比较稳定。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形同虚设

　　记者：这些是从货币制度方面作出的探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是否也可以发挥一定的作用，对国际货币问题进行监管？

　　曹彤：IMF这个组织我认为应当取消，IMF是当时布雷顿森林体系成立的一个组织，他成立的初衷是监管当时固定汇率执行。布雷顿森林体系取消后，固定汇率转为浮动汇率，汇率全由市场决定，IMF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从救助全球经济的角度来看，IMF的实力还远远不够，2008年之前他只有2500亿美元的货币储备、2008年之后扩充到5000亿美元。但此次对欧洲救助就花去了2000亿美元。

　　记者：我们知道IMF中，美国的投票权高达16%，IMF有条约规定，任何重大决议通过必须要85%以上的投票权通过，那么这就意味着，如果美国不投赞同票，任何决议都无法通过。美国拥有的是一票否决权。

　　曹彤：是的，IMF之所以目前还继续存在，就是因为它是可以为美国操控的工具。美国一直拒绝让渡5%的投票权给发展中国家，而让欧洲让渡这5%。如果是这样，即使发展中国家的投票权增加，根本的局面并没有改变。

　　记者：埃及财长兼IMF政策顾问委员会———国际货币与金融委员会主席加利10月9日表示，IMF成为汇率与其他问题仲裁机构的提议已获通过，并称IMF将加强监管，并制定新的监督工具，以此将IMF转换成针对汇率等问题的仲裁机构。IMF在某种意义上是全球金融的监管机构？

　　曹彤：IMF并没有监管职能，目前全球也没有统一的金融监管体系。在牙买加体系下，各国的金融政策都不一样，要建立统一的金融监管机构是非常困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