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传承“巴西梦”？

　　文_郭存海

　　10月3日，巴西举行了民主化以来的第六次总统大选。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大选虽然波澜不惊，却引起了全球媒体的强烈关注，甚至素来对偏远一隅的南美洲无多念想的中国媒体也忽然“直击”起来。这种冲动想来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巴西，这个被奥地利作家茨威格呼唤了近70年的“未来之国”已经展开了腾飞的翅膀。

　　是日举行的选举中，卢拉总统“钦定”的劳工党候选人迪尔玛·罗塞芙的得票率领先巴西社会民主党候选人若泽·塞拉14个百分点，但仍低于法定多数，因而被拖入第二轮竞选。诚然，卢拉在2002年和2006年两次大选中都未能一战定江山，罗塞芙这样的战绩不算差。但对劳工党而言，虽胜犹辱，因为罗塞芙背后是支持率高达80%的卢拉和令人艳羡的竞选班底。从技术上讲，罗塞芙应该一马平“塞拉”。而现在，她只能重整旗鼓，等待10月31日的巅峰对决。

　　两种可能，一种结果

　　从某种意义上说，2010年巴西大选是两个女人的战争。她们曾是战友，同佐卢拉治天下，但在选举的战场上她们成了对手。其中一个自然是罗塞芙，另一个则是因发展理念分歧而辞去卢拉政府环境部长一职的绿党候选人玛丽娜·席尔瓦。完全可以说，是她而不是社会民主党的塞拉浇灭了罗塞芙首轮胜出的希望。在选前的数次民调中，席尔瓦的得票率都一直徘徊在10%左右，但选举当日，她的得票率增加了近一倍，达到惊人的19.3%。席尔瓦一跃成为巴西结束军事独裁后所有大选中最成功的落选者，她虽败犹荣。但席尔瓦的“出人意料”并不是因为她的个人魅力和传奇人生，而是源于她对巴西环保事业的坚持。

　　正像分析人士所指出的那样，罗塞芙和塞拉都是20世纪60年代的产品，其思想还停留在工业革命时期，而“玛丽娜·席尔瓦要做的是给巴西一种不会毁掉亚马逊的发展模式”(席尔瓦的支持者、巴西超模吉赛尔·邦辰语)。就此而言，席尔瓦已经胜利了，因为她在竞选宣传和大选辩论中成功地将环保理念植入人心，无论谁最终当选都将考虑“绿化”其发展政策。

　　席尔瓦的骄人表现引得罗塞芙和塞拉在选后纷纷向其示好，以期在第二轮选举中获得其支持。虽然绿党倾向于支持在野的塞拉，但席尔瓦本人曾是劳工党的资深党员，对该党有很深的感情且对卢拉一直敬佩有加，因此她不大可能支持塞拉，打压罗塞芙。舆论倾向认为，席尔瓦可能在两者之间保持中立。事实上，席尔瓦的支持可能起不到多大作用，因为第三名候选人的支持者通常比较独立。虽然席尔瓦并没有表态支持哪一方，但巴西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圣保罗页报》旗下的民调机构“页报数据”在首轮选举后进行的民调显示：将近51%的席尔瓦支持者将在决选中支持塞拉，只有22%表示支持罗塞芙，9%弃权，另有18%尚未做出决定。尽管如此，目前罗塞芙仍以48%的支持率领先塞拉7个百分点。

　　罗塞芙没有像预想的那样首轮完胜以及后劲不足，主要是因为罗塞芙有关堕胎的不当言辞激起了占巴西人口近20%的福音派教徒的不满。在巴西，仅仅在经过法院的准许且有证据证明孕妇或胎儿存在生命危险的情况下才准许堕胎。目前，堕胎问题成为巴西总统大选的中心议题，罗塞芙正努力消除此前的不良影响，她数次表示“尊重生命”，以拉拢福音派教徒。

　　另外，卢拉的影响力对罗塞芙而言是一把双刃剑，站在卢拉身边等于站在巨人的阴影里，罗塞芙不像卢拉那样富有参选经验和个人魅力，再加上外界多认为罗塞芙不苟言笑，不易接近，使她显得“柔骨铁情”，无法成为一个耀眼的候选人，以至于有舆论怀疑卢拉会不会“垂帘听政”，以便在2014年大选中再度出山，执掌巴西最辉煌的时刻——2016年里约热内卢奥运会。

　　卢拉坦言“选择罗塞芙就是选择我”，可以肯定其人气仍将是罗塞芙第二轮闯关成功的最大砝码。其实就这场选举而言，无论卢拉选择谁当执政党的总统候选人，都有过半的胜算。而无论谁最终当选总统，巴西人都有一个可以预见的结果：新的领导人绝然无法拒绝两位前辈卡多佐和卢拉的遗产与政策——增长和稳定，因为这承载着巴西的荣耀和梦想。

　　未来从现在开始

　　“10月3日的巴西总统大选既是一场欢送过去的庆典，也是一个通向未来的路标。”英国《金融时报》专栏作家吉迪恩·拉赫曼如此作结。

　　卢拉执政8年，展示给世界一个“新巴西”，也让巴西人得以窥见国家的未来和自己的未来。联合国粮食计划署执行主任舍兰说，巴西政府将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给了巴西人民，那就是希望。未来的巴西将是一个中产阶级的巴西，甚至最穷的人都有充分的流动空间：向上进入“下中产”、“中中产”；每一个巴西人都拥有较高的购买力、享有高水平的教育和社会保障。

　　本次大选中展现的两党共识，为“巴西梦”提供了一个可预见的实现途径：劳工党和巴西社会民主党都一致认为应继续保持过去15年成功的发展政策。这些政策的初见成效，为巴西梦奠定了坚实的硬基础。随着2014年世界杯和2016年奥运会的临近，巴西的荣耀和梦想都将从这里升华。

　　说到硬基础，先进农业和能源增量是两大支柱。巴西是一个农业超级大国，桔子汁、咖啡、蔗糖、牛肉、禽肉出口量均位居世界第一，有“世界农庄”之誉。巴西正成为未来的能源大国，近年陆续发现的大型油田被卢拉视为“上帝的礼物”，其储量将使巴西荣登世界主要石油出口国行列。巴西2008年制定的“10年能源扩张计划”到2017年的投资总规模高达6000亿美元，这一巨量投资也将极大地拉动巴西的经济增长。而在生物燃料的研发上，巴西的乙醇提炼技术已经走在世界前列，成为最大的乙醇生产国。

　　在国际舞台上，巴西也愈发显现出一个有潜力大国的自信。在G20集团里，巴西和印度、南非一起成为耀眼的新星，力争成为新兴国家在国际贸易谈判中的代言人。巴西还争当第三世界的领袖，它明确表示“在国际舞台上，巴西要当主角而不是配角”。不仅如此，巴西携手新兴经济体力主建立一个不为欧美主导的世界新秩序。在2010年的“金砖四国”峰会上，卢拉宣称：“巴西、俄罗斯、印度和中国在创建新的国际秩序方面扮演着重要角色”，“金砖四国”绝不是墙里头的一块“砖”。

　　在“金砖四国”里，巴西最看重的是中国。盘点今年中巴关系走向，似乎可以预言：巴西梦，中国造。这不仅是因为中国可以在国际舞台上助力巴西实现从地区大国到世界大国的飞越，更重要的是中国是点燃巴西经济、助推巴西腾飞的重要引擎。最新的证据是，2009年和2010年中国取代美国，先后成为巴西最大的贸易伙伴和最大投资国。

　　让梦飞翔的沉重翅膀

　　巴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受到投资者和媒体的热捧。过去的15年里，巴西经济稳定增长，民主政治稳步成熟，中产阶级大幅增加，国际市场上初级产品价格高涨为巴西收割了大量外汇储备，使之一举从负债国变成债权国。巴西正走在从新兴经济体向发达国家转型的艳阳大道上。但另一方面，巴西的这种转型远没有结束：教育、税负、社会不公、基础设施和行政效率等诸多问题盘根错节。卢拉在其第二任期内曾承诺进行一系列的改革，但并没有实现。如果下任总统对诸领域改革继续无动于衷，势必会影响巴西崛起的速度。

　　教育是巴西未来发展的最大瓶颈。虽然卢拉执政的8年里，巴西最耀眼的社会政策——“家庭津贴”计划的覆盖面进一步扩大，极大地提高了入学率，但入学率的提升和教育质量并不同步。2006年OECD对57个国家进行的PISA测试中，巴西15岁儿童的数学成绩名列53，科学52，阅读48。教育质量低下，严重限制了人力资本的提升。在巴西25～64年龄组的人口中，只有10%的人口完成了高等教育，27%完成了中等教育。世界银行2008年曾警告说，“非常不幸的是，在当前的全球竞争时代，巴西的教育现状意味着在寻求新投资和经济增长机会的道路上可能落后于其他经济体。”教育水平低和投资不足导致富有家庭纷纷选择私立教育。巴西有14%的儿童就读私立学校，然后在中学毕业后申请就读免费的公立大学。这种教育导向利于富人而不利于穷人。

　　巴西当前亟待发起一场教育政策革命，不仅要加强基础教育的师资力量，更重要的是要将联邦教育投入资金从高等教育转移到基础教育中，以期改变教育投入的失衡。不过，遗憾的是，教育在巴西并不太受重视，它很少成为公共辩论的焦点。在第一轮选举前的辩论中，罗塞芙和塞拉都没有提出真正的教育改革，只有落选的绿党候选人席尔瓦将教育作为竞选纲领的核心，承诺将教育占GDP的比例从5%增加到7%。

　　不平等是巴西的另一个关键问题。社会不公削弱了经济增长，同时还是滋生暴力犯罪的土壤。频发的城市暴力一度让外界怀疑巴西举办世界杯和奥运会的能力。近年来，尽管庞大的家庭津贴计划减少了贫困人口，但社会不公并没有发生显著变化。虽然基尼系数从0.58下降到0.54，但巴西仍名列全球十大最不公平的国家行列。可以说，巴西与社会不平等如影相随，因此常被戏称为“比-印”(Belindia)，意思是说，巴西是印度和比利时的混合体：巴西的穷人像印度穷人一样多而穷，富人像比利时人一样少而富。

　　税收和基础设施不像教育和不平等一般根深蒂固，但却是巴西亟须应对的两大挑战。

　　巴西的税负水平是拉美平均数的两倍，即使从全世界来看，巴西的税负都是较重的，甚至超过日本、美国、加拿大等发达国家。塞拉在第一轮竞选中就大肆批评说，巴西是发展中世界税负最重的国家。此言不谬。但问题是，巴西的税收改革说易行难。执政8年中，卢拉领导的执政联盟在国会并不占多数席位，许多改革计划根本得不到有效的法律支撑，卢拉也只能“望税兴叹”。

　　巴西虽然天然环境甚好，但基础设施落后。在过去的25年里，巴西几乎没有进行过任何重大的基础设施建设，最近的一次发生在遥远的盖泽尔时期(1974~1979)。基础设施投资的严重滞后，对经济增长和减贫努力都产生了严重的影响。全球金融危机期间，卢拉政府的经济刺激方案——《经济增速计划》的核心就是升级基础设施。2010年3月，巴西又提出了增强版的《经济增速计划II》，计划投资5460亿美元，但到目前尚未完成一半。当然，巴西眼下最紧急的任务是在2014年世界杯来临之前大幅改善机场设施，增强航空运输能力，以防不堪世界球迷的蜂拥而至。

　　繁重的税负、低效的官僚体制和落后的基础设施，这三样短板所产生的“巴西成本”让投资者心生畏惧。世界银行发布的《全球经商环境报告2009》显示，巴西的综合经商环境指标在183个国家中名列第129位。

　　如果说，丰富的硬资源为巴西腾飞提供了可能的话，那么这些软问题将决定巴西未来能飞多远。如果像外界普遍猜测的那样是罗塞芙获选的话，她将领导一个在参众两院占3/5以上席位的执政联盟。如此，巴西未来4年将获得一个极其难得的改革环境。罗塞芙再也不用像卢拉那样慨叹“总统不能总是做自己想做的，他做自己能做的”。而更为有利的形势是，反对派在两院甚至没有达到创建国会质询委员会所需的最低席位。这样该委员会就可能无法发挥其通常功用——阻碍立法和新法实施。从这个意义上说，本次巴西大选，如果罗塞芙获胜，或许更能给巴西人带来改革的希望。当然这一切首先取决于新总统是否有推进结构性改革的强烈政治意愿。罗塞芙愿意当一个“守财奴”，还是做一个改革先锋，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