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模仿“中国模式” 古巴改革何处去

　　袁东振

　　评述由头：2010年9月，古巴国务委员会主席劳尔·卡斯特罗在全国电视讲话中表示，古巴国营机构510万雇员中有100万是多余的；古巴官方工会随即宣布，国营领域将在明年3月前裁员50万，以提高生产率、减少财政压力；同时还宣布了放松对个体和私人经济控制等其他改革措施。古巴官方的这一宣布震惊世界，人们不仅怀疑短期裁减全国近1/10劳动力的任务能否完成，而且开始预测裁员可能产生的政治风险。古巴即将开始大规模改革的话题成为世界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的热点。我们不禁要问，在改革成为一种潮流或一种时髦的时代，对改革一直持谨慎态度的古巴，改革之路究竟要迈向何方？

　　2009年9月13日 古巴允许私人出租车运营

　　有人将日前古巴政府宣布的一些措施称为“突然的改革”，这种说法是不妥当的。实际上，调整或改革在古巴并不是新鲜事。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古巴就开始了改革进程，只是这一进程异常曲折，经常出现“进两步，退一步”的反复，甚至出现一定程度的间歇性。但总起来看，古巴日前的改革，是过去近30年改革进程的有逻辑延续。

　　80、90年代的改革及其停滞

　　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古巴就发生了改革。当时，为克服经济政策执行中的混乱，应对不利的国际经济形势，古巴对经济政策作出重要调整，具体措施有：重用专业技术人才，增加用于消费和服务的投资；放宽经济政策，在各市(县)、镇开设农民自由市场，允许农民在完成交售任务后出售自己的剩余产品；在哈瓦那开设艺术品自由市场；改革工资制度，对特殊工种、职业和在农村工作的职工，实行工资优待，扩大奖金和物质奖励范围；减少一些免费的福利项目。早在1982年2月古巴就颁布《古巴和外国合资法》，规定合资企业中的外资比例最多可占49%。

　　但是刚刚开启的改革之窗很快就被关闭了。改革初期，古巴出现了令执政者不安的问题，比如：政治思想工作减弱，党的领导作用淡化，贫富不均和非法致富等现象，机关干部和企业职工贪污受贿等不法活动也日益增多。卡斯特罗据此认为，改革存在严重问题，已偏离正确道路，产生了资本主义倾向。于是自1986年起开始所谓 “纠偏运动”，提出加强党的领导，批判资本主义倾向，反对官僚主义和腐败行为；关闭自由市场，限制个体经济发展，禁止私人直接自由买卖房屋。这一运动一直持续到80年代末 。

　　80年代末，苏联解体、东欧剧变，古巴 “遭受到政治、军事、经济的三重打击”。1992年起，古巴再次实行改革开放政策。苏东剧变后，美国和西方国家一度认为古巴社会主义走到了尽头，但是1990年9月，古巴宣布进入“和平时期的特殊阶段”，实行生存战略，提出“拯救社会主义”的口号，把维持社会主义的生存作为首要任务，作出了实行改革开放的重大决策。

　　1991年10月，古巴共产党明确提出对外开放政策，并从1992年起实施。主要措施有：放宽对外资的限制，将合资企业确定为一种经济所有制形式，宣布将所有生产部门向外资开放，允许在135个行业建立个体和合资企业；宣布私人持有美元合法化；将国营农场或企业转变为合作社性质的“基层组织”，这些组织拥有生产、经营和核算的自主权；取消国家的外贸垄断权，扩大企业自主权，扩大个体经济。1995年9月新《外国投资法》规定，除防务、卫生保健和教育外，所有经济部门都向外资开放；外国投资可采用合资、独资和联营3种形式；外国可以在古巴购买房地产，进行不动产投资；可在自由贸易区、出口加工区进行投资；古巴侨民可回国投资。1997年10月古巴共产党“五大”提出，在不改变社会性质的前提下，继续稳步进行经济改革。

　　古巴的改革开放取得了显著成就。但在改革进程中也出现收入分配差距加大、卖淫、腐败、盗窃等负面现象。2003年下半年起，卡斯特罗多次发表讲话，批评经济改革造成很多扭曲和失误，产生了很多与革命原则不相容的现象。古巴政府就此扭转了经济改革和政策调整的走向，收回一些被认为比较“激进”的政策措施，改革再次陷于停滞。

　　2006年以来的新一轮改革

　　2006年7月，因健康原因，菲德尔·卡斯特罗将国家最高权力移交给弟弟劳尔·卡斯特罗。2008年2月劳尔·卡斯特罗当选为国务委员会主席和部长会议主席，古巴顺利实现了最高权力交接。从劳尔接手国家最高权力起，人们就对这位所谓“务实”的领导人寄予厚望，期望他能推进改革进程。劳尔接班后，虽然改革没有预期的那样激烈，但还是逐渐放松一些限制，在政治、经济、社会领域陆续推出一些新的改革措施。

　　古巴政府逐渐放松对一些领域的控制。例如，古巴人可以自由选购一些家用电器，可以购买手机和享受移动通讯服务，甚至可以用手机打国际长途；古巴人可以像外国人一样入住五星级饭店。然而，由于古巴收入水平低，这些措施多象征性意义，对普通民众的生活没什么影响。

　　古巴政府也在稳步地推进一些实质性改革，这些改革措施已经触及到古巴现行的制度和体制，涉及到“社会主义模式革新”的问题，但难度更大。在农业领域，允许农民承包闲置土地，以增加农业生产，减少粮食进口；推进改革工资制度，试图按工作状况和贡献确定工资额；实行社会保障制度改革，改变国家包揽一切的做法。2008年12月古巴全国人大通过新的《社会保障法》，废除劳动者个人不缴纳社会保险费的制度，规定国家、企业和劳动者依法缴纳保险费；退休人员领取的养老金数量，与个人缴费的多少、工资高低、工龄长短有了较大的关联性。在政治领域，实行下放，给地方更多的决策权和自主权，扩大公众参与社会管理的权利。

　　古巴改革新政的不断出台，引发世界震惊。人们猜测，古巴或许会出现新一轮改革高潮，并对改革高潮的即将到来充满憧憬、好奇和幻想。有人问，这样的改革是不是颠覆性的？古巴会不会出现苏东一样的剧烈变革？会模仿“中国模式”或越南模式吗？

　　古巴改革稳健和渐进，不会出现颠覆性

　　古巴人对改革有自己独特的认识，与我们通常所理解的改革开放不同。古巴的所谓改革措施，是困难时期被迫的调整或开放，是暂时的“让步”，应急或者临时性的措施较多，目的是解决和应对困难。正因为如此，一旦困难过去，政策就会出现反复。所以也就有了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古巴改革的几起几落。古巴领导人认为，政策的反复和收缩是为了防止出现富人阶级，防止出现颠覆社会主义的“第五纵队”。此次古巴宣布裁减亏损企业和服务机构50万人，也和我们所理解的裁员和下岗根本不同。这绝不是简单裁员，不是将裁减下来的人员推向社会，而是将其转移到其他部门。事实上，古巴政府在宣布裁员决定的同时，也宣布了这些人的安置计划。这些人将在养殖企业、装修和建筑公司、物资回收企业、交通运输等部门获得新的工作。所以古巴政府所需承担的政治风险并不大。

　　古巴改革延续至今，并没有太多超越体制的内容。从古巴特殊国情考虑，古巴领导人认为，“系统的、稳健的调整与修正是必要的，但决不能操之过急”。 卡斯特罗虽已退居二线，但还是古共第一书记，对古巴政局和未来发展方向仍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力，古巴仍处于“卡斯特罗时代”。卡斯特罗等老一代革命家是古巴社会主义制度的缔造者，他们一直认为，任何改革都不能危及古巴的社会主义制度，不能危及共产党的领导，不能违背社会公正的原则，这是不能超越的底线。在他们看来，社会主义是人道的、团结互助的和友爱的制度；团结互助是革命的本体价值，追求的是正义和尊严，与惟利是图的观念格格不入。卡斯特罗坚定地认为，市场规律造成了人类最自私、最无情的制度，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格格不入，因而对市场经济持坚定拒绝的态度。在改革开放过程中，即使在非常困难的条件下，古巴也一直坚持为全民提供免费的教育、医疗服务。

　　目前在古巴领导集体中，多是和卡斯特罗一起打天下的战友和革命元老，他们和卡斯特罗有共同的原则、信念和主张。因此，未来古巴经济和社会制度可能会出现某些松动，但短期内还不会超越卡斯特罗划定的底线。只要国际环境不发生根本改变，古巴就不会发生颠覆性的剧烈改革和全面开放，而是会继续沿着稳健和渐进的路径前行。

　　古巴不会模仿“中国模式”，未来如何需拭目以待

　　卡斯特罗等古巴领导人高度重视中国改革开放的经验，曾多次访华。对中国改革开放的成就、国家的强盛、人民生活的显著改善非常赞赏，认为“中国模式是发展中国家的真正希望”。但在试图进行改革时，又明确拒绝中国全面开放的市场经济改革模式。他们深知，古巴的国情不同，不宜轻易效仿中国或越南改革开放的经验。卡斯特罗本人在谈到中国经验时明确表示，“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即使是别国最成功的经验，如果脱离本国实际，也会无所适从”。古巴领导人曾多次指出，“必须寻找我们自己的道路和运用我们自己的经验”。

　　从国家安全需要出发，古巴的改革也只能根据本国的现实情况逐步推进，不可能接受或实施中国或越南那样的全面和大规模改革开放的模式。古巴地理位置特殊，它的近邻美国是一个强大的世界头号帝国。与美国相比，古巴的版图、经济实力、人口规模都要小得多。古巴革命胜利后不久，美国就对古巴采取了政治上敌视、经济上封锁的政策，极力支持古巴流亡分子，试图改变古巴的社会主义制度，颠覆古巴共产党的统治。美国的这一政策已经持续了几十年，目前仍没有放松的迹象。古巴革命胜利以来，因对革命和社会主义制度不满，有超过200万古巴人逃亡美国(古巴全国人口只有1000多万)。这些人几乎是清一色的反卡斯特罗分子，是一股强大的反共、反社会主义的势力。古巴领导人担心，一旦实行中国或越南式的全面改革开放，随着外资的涌入，美国及敌视古巴的各种政治势力就会趁机而入，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就会受到极大冲击，古巴就会不可避免地出现类似苏东那样的剧变，社会主义政权就可能会垮台，这是古巴领导人绝不能接受的。

　　但是如何改革，无论是普通民众还是古巴的最高领导层，都还缺乏共识。民众普遍认为，古巴需要改革，但在怎样改、改革到何种程度等具体问题上，观点并不一致，对市场、贫富差距等问题的认识还比较混乱。即使在古巴最高领导层，似乎对改革也未达成共识。这导致人们期盼已久、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古巴共产党“六大”迟迟不能按计划召开。甚至有古巴人认为，即使“劳尔·卡斯特罗本人也不知道4、5年后的古巴会怎样”。

　　在国内外环境不发生根本变化的条件下，古巴的改革之路究竟要迈向何方？古巴究竟要向何处去？人们会拭目以待。(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拉美所研究员)

　　资料阅读：

　　古巴改革大事记

　　2007年7月 在“七·二六”起义五十四周年纪念仪式上，劳尔·卡斯特罗向古巴民众发出结构性全面改革的信号，呼吁对古巴国有经济中的官僚主义和低效展开有建设性的辩论，并宣布古巴将向更多的外国资本开放。《华盛顿邮报》评论，这是劳尔迄今为止公开提出的最明确的国家管理计划。

　　2007年9月 围绕改革问题，开展了一次空前的全民大讨论。据报道，讨论会次数多达21万次，有500多万人与会，322万人发言，提出了130万条意见和建议。从讨论会的结果反馈来看，古巴百姓希望进一步发展私有经济、改善住房条件、提高工资待遇、允许私有财产自由买卖或转让等。

　　2008年3月 宣布解除对私人拥有电子产品的限制；放宽药品销售与购买限制，国民今后可在国内任何一家药店购买所需药品；宣布取消对购买手机的限制；废除了不允许本国公民入住涉外宾馆、酒店的禁令。

　　2008年4月 允许转播外国电视频道；取消国家雇员工资限制的规定，开始实行多劳多得；宣布实施公房“私有化”，准许退休职工通过合法手续，继续持有原先居住的国家产权房屋；简化公民出入境的限制，允许古巴人到国外旅行而不需要得到当局的特别许可。

　　2008年6月 宣布将废除平均工资制度，允许根据工作表现向劳动者发放奖金。

　　2008年7月 首次出台“土地承包”措施，个体农民可承包的土地面积为13.42公顷至40.26公顷，承包期限为10年，到期后可延长。拥有法人代表的合作社和农场承包闲置土地的面积没有上限，承包期限为25年，到期后也可以顺延。

　　2009年3月 劳尔·卡斯特罗对政府进行了“结构性”大规模改组，撤换和调整了10余位部长，并缩小了政府编制。外电称，这是劳尔“开始发动改革的马达”。

　　2009年9月 古巴政府表示要实验性地关闭数个政府部门食堂，改用发放午餐费形式，如果成功，则扩大到全国2.47万多个公共食堂，350万公务员头上。停办之后，每个公务员还可以拿到每天15比索(约合5元人民币)，自理午餐。

　　2009年11月 取消土豆和豌豆的配额供应制度。在此之前，古巴人每人每月可以购买最多四磅土豆和十盎司豌豆。现在古巴每年要花20多亿美元进口食品，这些食品都实行配额供应，包括大米、豆类、面包、鸡蛋和少量的肉类。古巴政府估计，配额供应食品占古巴人消费食品总量的三分之一。

　　2010年4月 精简政府行政编制，5年内削减100万个工作编制实施“下岗再就业”计划，鼓励民众自主创业、就业，以全面推动劳动力市场的重组改革。

　　2010年5月 允许符合条件的居民在获得许可后自建住房，缓解住房短缺，大幅降低手机的开通和通信费用，刺激移动通信产业迅猛发展。

　　2010年8月 允许外国投资者购买本国土地，使用年限由50年增加到99年；178个职业中允许个体经营，经营者须纳税和交纳社会保险，开放出租房屋市场。

　　2010年9月 取消每月为较年长人群提供的卷烟补贴；明年初之前削减至少50万政府工作人员，减少对私营企业的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