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布什回忆执政“秘闻”

　　《环球》杂志驻华盛顿记者/王丰丰

　　“宠物狗‘巴尼’突然跑到邻居家的草坪上干起了‘坏事’。作为美国前总统的我站在那儿，手拿塑料袋，捡起了我过去8年里一直在回避的东西。”

　　这是回首8年总统生涯，小布什描写的他卸任后在达拉斯居住的一个细节。

　　卸任近两年后，美国前总统乔治·W·布什11月9日出版了新书《抉择时刻》，其中讲述到他总统生涯与个人生活中“影响最深远”的决策，既包括他1986年决定戒酒，也谈到2003年决定入侵伊拉克，还涉及到2008年金融危机发生后他的一些“重大决策”。

　　但《纽约时报》的一篇书评是这样说的：布什这本书，既有混淆视听的内容，又有宣示过失的成分，还包括一些家庭历史和对自己政治遗产的总结。

　　那么，小布什究竟怎样披露了那些所谓的“秘密”呢？

　　“每次想到这件事，我就感到恶心”

　　在小布什8年的总统任期里，最重大的决定无疑是发动了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这也是他饱受争议的两大“政治遗产”。其总统生涯里的诸多决策，都与这两场战争有关。

　　然而，书中最让人印象深刻，也是首次为外界所知的细节，却是小布什获知未能在伊拉克找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后的反应。

　　“找不到这些武器，没有人比我感到更震惊，更愤怒。每次想到这件事，我就感到恶心，直到现在还是如此。”他写道。

　　小布什2003年下令发动伊拉克战争。时任国务卿科林·鲍威尔于当年2月5日在联合国安理会展示了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证据”，试图说服安理会支持对伊动武。尽管未能成功，美国仍于3月20日凌晨时分发动了伊战，成为占领军。

　　然而，美国在伊拉克费尽心思，四方寻访，却未能找到所谓“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当年10月2日，美国负责在伊拉克搜寻此类武器的武器检查团承认，未能在伊发现任何生化武器或核武器，先前相关情报有误，史称“情报门”。

　　随后，与“情报门”相关的“特工门”爆发，中央情报局特工瓦莱丽·普莱姆的身份被白宫中人有意泄漏以报复其丈夫约瑟夫·威尔逊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指控的质疑。副总统迪克·切尼的办公厅主任刘易斯·利比锒铛入狱。

　　尽管失去了为战争辩解的最大理由，但小布什并不承认发动战争是个错误。他在为《抉择时刻》做宣传时说，尽管感到难受，但他并不准备为此道歉，而且他声称发动战争是个正确的决定。

　　在即将卸任的2008年12月，小布什前往伊拉克访问，权作“告别”。当年12月14日，他在巴格达与伊拉克总理努里·马利基举行联合新闻发布会。当时供职于一家伊拉克电视台的记者蒙塔兹·扎伊迪在记者会上突然站起，将自己的鞋子扔向小布什……

　　对这件事，小布什记述道：“我真希望能一把抓住那只鞋。”他写道，被人扔鞋是一次不同寻常的古怪经历。

　　小布什对“扔鞋事件”轻描淡写，但转过头来听听扎伊迪因此受审时的自辩，就能明白伊拉克人对战争的看法。

　　扎伊迪在法庭上说：“我的国家深陷灾难，布什却正冲着总理面露冰冷的微笑，还说要与总理一起用餐……突然间，屋子里其他人都从我眼里消失了，只剩下布什。我仿佛看见无辜者的鲜血从他脚下流淌，而他正冷酷微笑，好像他用一顿告别大餐就能把伊拉克一笔勾销。”

　　“我感到，这个人就是杀手……我愤怒不已，于是向他扔出我的鞋，”扎伊迪说，“驱使我这么做的，是伊拉克因美国入侵和伤害无辜百姓而承受的屈辱。我想为伊拉克讨回尊严，用一种不使用武器的方式。”

　　除了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小布什在书中还披露，自己考虑过对伊朗动武，也考虑过空袭叙利亚一处疑似核设施。

　　“我命令五角大楼研究军事行动的计划，尽管是最后选项，但军事行动从没有被排除在可选对策之外。”布什称这样做的目的是阻止伊朗制造出核武器。

　　但在2007年11月，美国情报机构提交报告说，伊朗方面没有正在实施的核武器项目。布什写道，这一判断让他放弃攻击伊朗。

　　“动用军队去摧毁一个没有核武器计划的国家的核设施，我怎么才能解释这件事？”他写道。

　　除此之外，回忆录披露，以色列前总理埃胡德·奥尔默特2007年曾打电话给小布什，要求美军轰炸叙利亚的疑似核工厂。美方最终判定，轰炸引发的后果美方难以承受，派一支队伍进入则太过危险，因此拒绝了以方要求。以军2007年9月对叙利亚单独采取了打击行动。

　　“会有批评说我们牺牲了美国的道德价值观”

　　对于小布什的总统生涯而言，决定性时刻应该是2001年9月11日。

　　《决策时刻》对那次恐怖袭击引发的反恐战争有详细记述。小布什承认，他亲自授权中央情报局对“9·11”策划者哈立德·谢赫·穆罕默德等人动用水刑。

　　“通过对他们的审讯，我们获取情报，阻止了对美国外交机构、(伦敦)希斯罗机场以及(伦敦)金丝雀码头的袭击图谋。此外还阻止了对美国众多目标的袭击企图，”布什写道。他坚称水刑等严厉审讯手段属于“合法”范畴。

　　在水刑中，审讯者将受审者绑好平置，面部朝上，用布蒙脸，然后将凉水不断浇于受审者面部。这种刑讯手段能立刻带来呛水反应、模拟溺水感觉，造成巨大痛苦和一定身体损伤，比将受审者头朝下淹没在水中见效更快，也因此更为残忍。另一种水刑手段是将人固定在可旋转的长板上，通过长板旋转将其头部浸入水中，人为制造溺水和窒息效果。

　　小布什并非没有意识到使用残酷刑讯手段对美国形象的影响。他写道：“我知道，如此敏感、富有争议的审讯项目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会有批评说我们牺牲了美国的道德价值观。我也希望能通过其他办法获得情报，但我们的确面对着道德与安全的两难选择。”

　　小布什首次批准动用水刑是在2002年。当时“基地”组织嫌疑人阿布·祖拜达在巴基斯坦被捕，美国刑讯人员对他使用了水刑。

　　但水刑的效果如何却存在争议。曾审讯祖拜达的联邦调查局审讯专家阿里·苏凡在接受国会质询时说，祖拜达在常规审讯时就已经吐露有用信息，他在接受酷刑后，反而停止提供准确信息。他解释说，当受审者遭到酷刑时，他们往往会编造谎言，寄希望于痛苦能停止。“这意味着你通过酷刑得到的信息毫无用处，”阿里·苏凡说。

　　小布什的继任者贝拉克·奥巴马于2009年4月正式禁止在刑讯中使用水刑，

　　除了酷刑，小布什还在自传中谈到非法窃听项目。“9·11”之后不久，他秘密批准国家安全局监控美国境内的电话与电子邮件通讯。而根据美国法律，这类监听、监视项目需要取得法庭批准。

　　非法窃听在2004年遇到了大麻烦。当时，司法部方面认为非法窃听存在重大法律问题，拒绝延长其授权期限。小布什不得不亲自动手延长授权。这导致司法部大批高官威胁集体辞职。由于当时小布什正在竞选连任，他不得不同意对这一项目做出修正。

　　小布什在书中说，与司法部关于此事的纠纷让他措手不及。他说，当时甚至连时任联邦调查局局长罗伯特·穆勒都威胁要走人。白宫内则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布什不该退让，司法部官员要走就走；另一派认为时值用人之际，不应激化矛盾。

　　小布什说，他愿意维系总统权威，但不会不计代价。同时，他还担心激化矛盾会引发丑闻。布什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非法窃听在2005年底经媒体曝光，引发轩然大波，成为小布什执政8年期间的一大污点。

　　“前总统布什没有讲真话”

　　小布什执政期间，全世界怎么骂他的人都有。随着他的卸任，这种声音逐渐消退。但《决策时刻》出版后，当年的“恩怨情仇”又沉渣泛起。

　　2005年8月29日，“卡特里娜”飓风登陆美国路易斯安那州，直扑新奥尔良。新奥尔良城外防洪堤垮塌，80%城区遭水淹达数星期，损失惨重。

　　但联邦政府救灾动作缓慢。新奥尔良城区家境较好的家庭早已自行撤离，但大批低收入者滞留灾区，人数达到6万，其中不少人聚集在“超级顶”体育场，上千人受灾死亡。这些低收入受灾者中，黑人尤多。

　　风灾袭来后，小布什不仅没有亲临现场视察，反而大赞行动迟缓的联邦紧急措施署署长迈克尔·布朗“干得漂亮”。小布什更因乘坐“空军一号”专机在空中“视察”灾区饱受抨击。

　　在2005年的一次电视直播的赈灾节目中，一向我行我素的美国说唱明星卡尼·韦斯特甩开分配给他的台词，在直播节目上称“乔治·布什不在乎黑人”……而小布什在书中写道，这一批评是他总统生涯的“一大低谷”。

　　宣传新书时，小布什再度回忆起这一往事。他对“脱口秀女王”奥普拉·温弗里说：“这句话很伤人。你可以不赞成我的政策，但你不能乱指控我是种族主义者。”他说，这是总统生涯中让他最感痛心的批评。

　　小布什对此事的反应曝光后，韦斯特于11月9日在接受全国广播公司采访时说，他认为自己当时指控布什是种族主义者没有根据，“情绪激荡之时，人们不是总能选用正确的词语。”小布什则说他很欣赏韦斯特道歉的态度。

　　但小布什与德国前总理格哈德·施罗德之间的过节或许就没那么容易化解了。

　　小布什在书中写道，2002年1月他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里和施罗德会谈，后者称会支持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他援引施罗德的话说：“伊拉克的情况和阿富汗一样。支持恐怖主义的国家必须面对后果。如果你动作够快、够坚决，我会和你站在一起。”

　　但美国在2003年发动伊拉克战争之后，施罗德并未和美国“站在一起”。他反对伊拉克战争，称这次战争是一次冒险。

　　小布什写道，在这之后，“我和格哈德·施罗德在共同感兴趣的问题上继续合作。但我是个重视私人外交的人，信任对我很重要。一旦我认为信任不复存在，建设性关系就很难存在。”

　　面对如此直接的指控，施罗德11月9日发表声明称，“前总统布什没有讲真话”。

　　施罗德说，那次白宫会谈中，他告诉布什的是，如果证实伊拉克藏匿了对“9·11”袭击负有责任的人，德国将“和美国站在一起”。

　　施罗德说，随着时间推移，这一说法在2002年下半年就已经站不住脚，更不用提布什和副总统切尼在2003年发动战争的理由根本就是谎言。

　　“我们现在清楚，布什政府发动伊拉克战争的理由建筑在谎言之上，”施罗德的声明说。

　　饱受争议的家族重臣

　　小布什很重感情，他手下的一帮“重臣”有的甚至从老布什时代就在为布什家效力。但在治国之时，任人唯亲往往让他在获得忠心的同时过于“护短”，以致失去判断能力。

　　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是布什王朝的重臣之一。他力主发动阿富汗与伊拉克战争，是“新保守主义”的重要代表人物。

　　然而在入侵伊拉克之后，拉氏主张的“更轻、更快”的美军却未能以少数兵力办成大事。从2004年开始，伊拉克安全局势急转直下，同时美国国防部和国务院之间相互钳制、争吵不断。小布什对拉姆斯菲尔德十分失望，他在书中说，2004年，他就已经考虑要对国家安全团队做出调整，但却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来顶替拉氏。他曾经考虑过的人选包括参议员约瑟夫·利伯曼、时任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康多莉扎·赖斯。他还找过前国务卿詹姆斯·贝克，但贝克不愿重新出山。

　　就这样，小布什在沉吟不决中度过了两年，伊拉克的安全局势在2006年恶化到了最糟的程度，教派冲突几乎不可控制。一些退休将军建议他换掉拉姆斯菲尔德，但小布什写道，尽管他在考虑换将，但却不肯让这一决定看起来是因军方压力而做出的，“因为这样看起来像是军事政变”。

　　直到当年下半年，小布什的一个老朋友提出，可以让前中央情报局局长罗伯特·盖茨来试试。小布什如梦初醒，他写道：“我为什么就没想到他呢？”

　　盖茨上任之后弃用拉姆斯菲尔德的战争思路，伊拉克局势逐渐改观。小布什离任后，盖茨在奥巴马政府中留任。

　　除了拉姆斯菲尔德，小布什政府中另一位饱受争议的人是副总统迪克·切尼。他曾在老布什政府中当过国防部长，是不折不扣的老臣。他被认为是小布什政府诸多政策的幕后推动者，尤其是伊拉克战争，甚至有人认为在白宫拿主意的不是小布什，而是切尼。

　　小布什在书中写道，他在2004年竞选连任前曾想过换掉切尼以驳斥这种观点。提出这个主意的正是切尼本人。

　　切尼在2003年提出这一建议，小布什花了几个星期来考虑是不是应该找当时参议院多数党(共和党)领袖比尔·弗里斯特来当自己的竞选搭档。他写道：“尽管迪克在我们的铁杆支持者中很有号召力，但他已经成为媒体和左派的重要攻击对象。他们形容他是一个黑暗、冷酷的人，就像(星球大战中的)黑武士。”切尼控制白宫的传闻也让小布什很不舒服。

　　不过最终，小布什仍然离不开切尼。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出离愤怒”

　　在小布什总统任期的最后一年，他面临的麻烦来自一个自己并不擅长的领域：经济。

　　美国经济在这位总统的大半个任期里似乎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他的前任克林顿把经济治理得井井有条，经济增长迅速，政府财政盈余。小布什上任之后，美国经济继续增长，信贷宽松、楼市火爆，形势不错。他花起钱来也财大气粗，除了打仗，他还推动了价值1.35万亿美元的大规模减税计划，并大力推动自由贸易。

　　然而在2007年12月，美国经济进入二战结束后最长的一次衰退，并接连迎来楼市调整、次贷危机、油价疯涨和美元汇价下跌。随着情况恶化，小布什在2008年2月签署了一份价值1700亿美元的经济刺激方案。但就在一个月之后，大量投资次级债的投资银行贝尔斯登开始在金融市场上“沉没”，奏响了金融危机的“序曲”。紧接着，贝尔斯登当月以每股2美元的低价出售给摩根大通银行。9月初，联邦接管了住房贷款机构“房利美”和“房地美”，9月14日，美林证券并入美国银行，9月15日，雷曼兄弟公司破产，9月16日，美国政府拯救美国国际集团……1929年大萧条之后最严重的金融危机全面爆发。

　　整个危机当中，小布什的表现相当低调。除了发表一次电视讲话，向国民说明大规模金融救援不可避免之外，他把处理危机的职责基本交给了财政部长亨利·鲍尔森与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本·伯南克。

　　在书中，小布什写道，由于复杂金融工具和信用评级机构带来的虚假安全感，政府难以预见如此规模的金融危机。“由于这些原因，这场酝酿了超过10年的危机把我们打得措手不及。”

　　他写道，价值7000亿美元的大规模金融救援和他支持自由市场的价值观背道而驰，“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出离愤怒。”他说，这一危机由华尔街一手引起，但政府却不能不出手阻止国家陷入恐慌。

　　大规模金融救援计划在第一次投票时为国会众议院否决，反对者主要是共和党人。那一天是2008年9月29日，道琼斯工业股票平均指数当天下跌777点多，创下单日下跌点数纪录。当天，纽约股市蒸发了1.2万亿美元。

　　对于自己的党派反对这一法案，小布什气不打一处来，他写道，当时的情况需要整个政府齐心协力共抗危机，法案受阻国会完全是一场灾难。

　　在第二次投票中，美国参议院和众议院分别于10月1日和3日通过修改后的法案。

　　“我感到，自己是一条即将沉没的船的船长，”回顾金融危机，他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