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的“软肋”

　　《环球》杂志驻香港记者/刘晨 苏晓

　　驻纽约记者/荣娇娇 驻东京记者/刘林 驻首尔记者/陈怡 姬新龙

　　“降温了，起风了，天空中多了几分阴霾。火还在烧，红的火，黑的烟，好似一条巨龙，直冲云霄。此时此刻，已经有人离开了我们。火，你能烧得慢一点吗？让挣扎的人们多几分求生的时间……”

　　这是11月15日上海特大火灾发生之时，网上一篇题为“大火正在吞噬鲜活的生命，让我们一起为他们祝福”的帖子中的句子。截止到目前为止，那些“离开了我们”的，已经有至少58人。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突然令所有人意识到我们所居住的城市，打着“现代化”和“摩登”符号的摩天大厦鳞次栉比，但安全保障却是如此脆弱。28层的大楼，在上海的天际线中并不那么突出，但几个小时仍难以扑灭火灾。

　　“高楼安全”“高楼逃生”自此成为网络新的热词，而扫视那些高楼林立的城市，几乎每一个，都有血的教训。在飞速迈向现代化“水泥森林”城市时，也许，是时候慢下来，思考一下高楼的软肋了。

　　纽约：自救意识尤为重要

　　纽约是世界上摩天大楼数量最多的城市之一，截至2008年8月，纽约共有5538幢摩天大楼，其中有50幢高度超过200米，数量居全美之首，在世界上仅此于香港。

　　纽约的摩天大楼主要由世界知名五星级酒店、大公司、财团以自己公司命名的办公楼和高层住宅公寓组成。无论是居住还是办公，高层建筑的安全问题日益引起人们的关注，尤其是遇到火灾、自然灾难、恐怖袭击时，人员疏散困难，营救难度大。

　　因此，对高楼安全问题的关注，从施工就开始了。纽约市消防局对高层建筑施工图纸进行严格审查，评估电路、管线、消防疏散通道和消防设备的设计安全性。施工方在图纸通过审查前不得开工。建筑完工时，消防局将实地考察建筑内的消防设施。只有通过消防局验收，该建筑方可正式出售或允许人员入住。

　　纽约市消防局消防督查理查德·辛格负责督查纽约五个区的所有酒店和高层办公楼的消防设备。他告诉《环球》杂志记者，纽约75英尺(约合23米)以上的建筑顶部都装有水泵，里面装有至少7500加仑(约合28350升)的水，通过楼内水管一直连通到高楼的地下室。像帝国大厦这样的高层建筑，每一层都有水泵。一旦发生险情，水泵可以从楼内各楼层喷水，迅速解除部分险情。

　　另外，目前纽约80%的公用或民用住宅在天花板上都装有自动水喷淋。自动水喷淋的作用就像一个消防员，一旦温度超过设定标准，就会往室内喷水，解除险情。纽约所有建筑在2013年前都将装有自动水喷淋，纽约市消防局每年都要对这些消防设施进行检查，每五年要对消防设施进行维护。

　　美国防火法规规定，凡是高层民用建筑都必须安装火灾自动报警系统、自动灭火装置、紧急照明设备、紧急排烟设备和安全疏散设施。在纽约，包括政府机构、商用和民用建筑、学校医院等在内的各类建筑均安装了与消防部门“点对点”的警报系统。一旦系统的感应装置监测到火灾风险，建筑和消防部门监控中心会同时发出警报。消防人员首先会根据警报显示的建筑具体信息，迅速同建筑内人员联系，同时调度消防力量，五分钟之内就可以赶到事发现场救援。

　　针对高楼建筑工地的安全隐患，纽约市消防局也派专人监督，每两周督查人员都要去工地检查，检查内容包括是否有易燃材料堆积和暴露在外、工地的违规操作及工地残留的烟头或易燃物等。

　　高层建筑不同于一般的低矮建筑，火灾发生时，高层建筑主要依靠自身的消防措施来保障安全，高楼内居民的自救意识尤为重要。纽约消防局消防督查理查德·辛格介绍说，纽约市消防局会定期组织高层办公楼和酒店的火灾演习，办公楼一年组织两次，酒店每月组织一次。每次演习都要计算让全体人员从最高层撤离出的时间，并且要让每户居民明确火灾逃生的出口和路线。纽约市消防局还会定期走进社区和学校，为民众进行安全教育，告诉民众在遭火灾、爆炸、毒气侵袭等突发事故后如何冷静面对并选择最佳逃生方式的技巧。

　　在纽约高层住宅里，还有由社区居民组成的、经过专业训练的义务消防队，一旦发生险情，他们可在几分钟内被召集起来，配合灭火和救援。

　　首尔：有专门的安全设施管理公司

　　韩国将11层以上的建筑称为高层建筑，50层以上即为超高层建筑。对于这类建筑，韩国的建筑法有着严格的规定。

　　韩国消防防灾厅消防政策科科长金完燮告诉《环球》杂志记者，根据韩国的建筑法，超过30层的公寓，需要专门设置一层避难安全区域。在首尔，所有建筑物都备有粉末灭火器，10层以上的建筑必须配有警报系统和喷火灭火装置，通过感烟和感热装置发出警报，并喷水灭火。为了保证消防用水，必须配有专门的送水泵以及单独的发电供电系统，以便发生火灾后供电中断影响供水，有条件的要在屋顶设置水池，常备3到4吨的消防用水。每个建筑都设有紧急出口和导向灯标。此外，首尔所有建筑的紧急出口的门都封闭性很强，以避免发生火灾后烟雾导致的二次危害。

　　首尔针对高楼各项安全隐患防范较为特别的一点，是将消防设施的检查工作交给企业来作，每一栋高楼都有相应的安全设施管理公司负责，因此，高层公寓的物业费中就包括了消防设施检查费，并不昂贵，但十分有效。企业在收取检查费后每年一次进行定期检查，同时也承担起法律责任，一旦发生大火，首先追查的就是安全设施管理公司是否尽到了应尽的义务。

　　当然，从普通民众做起，是杜绝安全隐患最有效的办法。首尔的孩子们从幼儿园开始，每月都会接受一次消防安全教育，由老师教授逃生、躲避和使用灭火器知识，每年必须赴消防局开展一次实地体验课，因此普通民众对防范火灾的知识都十分了解。在首尔，每超过600平方米的建筑，都要指定相应的安全负责人，承担制订消防计划、管理躲避设施、监督危险作为的职责。消防部门组织安全负责人进行安全教育，安全负责人再负责组织自卫消防的教育与训练。

　　东京：探讨电梯逃生

　　由于地震频发，东京的高楼在防范灾难上一直走在前列。不过，由于高龄化导致老人越来越多，旧有的防范、救援以及逃生已经不再适用。

　　一直以来，人们在接受高层建筑火灾逃生教育的时候都被告知，不要使用电梯，而要经由防火通道和楼梯撤离。但是很多居住在高层公寓中的老年人或行动不便者，在火灾发生时根本无法通过楼梯疏散。因此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讨论使用电梯逃生，而且确实有过成功的经验。

　　比如，1996年发生在日本广岛的20层居民楼火灾中，有一半以上居住在火源地附近的居民是通过电梯成功撤离的，只有两人受伤，无人死亡。起火地点位于9层，20分钟内便燃烧至顶楼。根据调查人员事后对逃生群众的调查得知，居住在14层以上的住户75%都是通过电梯逃生的，居住在10到13层的住户选择楼梯和电梯逃生的各占一半，9层以下乘电梯的比例是三分之一左右，18层以上的住户全部通过电梯逃生。不过由于涉及许多技术及制度性难题，目前有关使用电梯逃生的话题还处在研究阶段。

　　除了研发以外，东京救灾的设备也处于世界领先地位。隶属于东京消防厅装备部的航空队组建于1967年，是日本各消防机构中最早采用直升机参与救灾行动的队伍，主要从事空中侦查火情、空中灭火、转移伤员等行动。航空队的飞行员都是从毕业于消防学校并参与过火灾现场救援的人员中选拔出来接受飞行培训的，因此消防航空队的驾驶员、通信员、急救员首先都是有着消防实战经验的消防员。目前东京消防厅航空队共有3架大型机，4架中型机，仅2008年就参与火灾救援115次。

　　另外，日本消防厅等部门多年来一直在大力推广家用火灾警报器的普及工作。根据消防厅的统计，火灾发生后60.9%的死者是由于撤离不及时罹难的，而警报器的安装则大大增加了居民在火灾初期及时撤离的可能性。

　　由于建筑物的利用形态、规模和结构不同，引发火灾的危险性也不同，《消防法》规定了选择防火管理员以及消防计划的制订，为保证初期灭火、警报、撤离等工作顺利进行所必须的消防设施的相关标准，以及管理者为维持这些设施正常运转所必须履行的义务。

　　由于东京是地震多发地区，为应对地震中引发高层建筑起火等多重灾害的同时爆发，法律还要求高层建筑管理部门还必须设立专职的防灾管理员，并由物业人员组成自卫消防组织。其中防灾管理员的职责包括制订防灾计划、定期检查消防设施、组织楼内人员进行防灾自救演习等等，自卫消防组织则负责在灾害发生时保护楼内人员的生命安全、通报联络、组织撤离等具体工作。

　　香港：一切从“细”

　　22小时，5级大火，41人死亡，这是香港曾经的痛楚。那是14年前的1996年11月，旺角嘉利大厦在进行电梯更换工程中，因烧焊工人不慎引燃电梯井内的竹棚而引发大火，成为二战后最严重的一次火灾。

　　事发后，香港进行了深刻反思。消防处与屋宇署分别成立了4个专责小组，从火灾原因、大厦结构、逃生方式等几个方面着手进行调查；全港还进行了楼房勘察，对天台违规搭建，占用走火通道以及关闭防烟门等违规行为采取了执法行动。

　　1998年6月，特区政府修订了《建筑物管理条例》和《消防安全(商业处所)条例》，并提供财政上的支援，协助业主提高建筑物的消防安全标准。事实证明，这一切都起到了良好的效果，至少类似的大火已经14年未再出现。

　　香港的经验有两个关键字：“平时”和“细节”。走在香港繁华的中环，抬高脑袋仰视90度，也不一定能看到身边大厦的顶端。由于地窄人稠，在香港，不仅商业大厦的高度“登峰造极”，许多住宅楼房的“身高”也十分惊人，动辄三、四十层，而由此带来的高楼防火安全隐患自然不容小觑。对此，负责火灾救援与防护工作的香港消防处表示，做好火灾防护，重点就在平时的点滴与对细节的重视。

　　巡查，巡查，再巡查，这是消防处工作人员日常最频繁的任务。2009年，消防处对全港楼房共进行了24.08万次防火巡查，范围包括楼房消防装置及设备、走火通道、通风系统、处理有关危险品投诉，以及酒吧等持牌场所的消防安全。同期内，消防处针对楼房消防装置及设备的失效和保养，共进行了15.1万次巡查。

　　除去常规巡查，老旧楼房会受到“特别待遇”。消防队下属的“特遣执法队”负责打前站，逐个大楼“扫荡”，彻底清除火警隐患，随后由区域内的消防局人员接手，定期巡查。消防处消防安全总区消防总长吴建志表示，高楼防火尤其重在平时，只有加强每天的检查工作，不让各种隐患有存在的可能，才能最大限度降低火灾发生的几率。

　　吴建志介绍说，在救援方面，尽管云梯永远追不上楼房的高度，但香港每栋高楼都设有消防员专用升降机，即使有100层楼高，也要保证升降机在1分钟内可以从底层升到顶楼，从而为救援赢得时间。

　　注重细节是香港防火工作的另一特点。在特区政府屋宇署的网站上，市民可以查阅《消防安全(建筑物)条例》，其中根据大楼的不同作用，明确列出了包括大楼所有人、住户和管理者在内所有人员在消防安全方面所负的责任，条条款款，十分细致。

　　相关规定中，甚至包括了对居民楼垃圾桶摆放的具体要求。按规定，如果一幢楼房只有一条楼梯，那么住户只能在指定的时间内把垃圾桶摆在屋外，等清洁工人收走垃圾后，要立即将垃圾桶拿回屋内。而对有两条或以上楼梯的大楼而言，垃圾桶只能摆在楼梯转角处，且桶的直径不能超过楼梯宽度的一半。

　　吴建志说，要做好日常消防安全管理，只靠特区政府一方的努力是不行的，必须要居民、大楼所有者和管理者齐心协力，才能保障安全。

　　在宣传方面，香港除会定期在社区和学校举办防火知识介绍等活动，每年还有防火推广日。据消防处处长卢振雄介绍，在去年的推广日中，共有130万市民收看了介绍防火知识的电视节目，对于将防火信息广泛传播到不同社会层面起到了良好的推动作用。

　　正是由于日常工作到位，尽管高楼林立，情况复杂，但香港去年出现比较严重的三级或以上火警，仅为10宗，比2008年减少了8宗，共造成10人死亡。

　　治疗高楼之“痛”的三点建议

　　《环球》驻上海记者/陆文军

　　上海消防部门统计数据显示，上海目前24米以上的高层建筑大约为1.9万栋，而100米以上的超高层建筑近千栋。不仅上海，全国各大城市“争高”不断，北京、天津、重庆、广州等城市都有300米以上的超高楼，许多城市还在跃跃欲试，打造“高度”地标。摩天大楼越造越高，给消防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中国建筑总工程师王伍仁在接受《环球》杂志记者采访时认为，高层建筑灭火是一个世界性难题，而我国各大城市的高层建筑灭火更面临“内、外”两难。

　　从建筑外部看，国内一般城市配备的高端消防车举高不到60米，全国最好的消防车举高也不到100米，基本城市建筑在20层以上就难以完全依靠消防车灭火。另一方面，目前国内大城市建筑密集，很多小区都没有配备完善的消防通道，导致消防车灭火效果再次打折，有效灭火高度降低。

　　从建筑内部看，高层建筑最有效的灭火方式是内部自救，但我国民用建筑大楼往往非常缺乏自救设施。比如，高层楼内消防自救设施必须通过水泵加压，而28层的建筑一级泵难以满足要求，在商用楼宇中一般采用多级泵来解决消防问题，但在民用住宅中一般不会装备。即使大楼内配有水带、龙头等消防措施，由于缺乏日常专门维护，容易被盗或损坏，关键时候起不到作用。

　　针对这些问题，王伍仁提出了治疗高楼之“痛”的三点建议：首先，国内城市应对所有超出常规灭火能力的高层建筑进行筛网式检查，有针对性地强制增加灭火设施，对消防难点楼宇建立专门档案；其次，严格落实施工安全措施，事先配齐消防设施，施工中全程配备专门观火员；第三，建立严格的建筑材料耐火认证制度，尤其将外墙材料的防火性能作为硬指标。

　　不管这些措施是否真能有效使高楼的软肋不再软，我们都希望所有的高楼能够“内外兼修”，使类似上海特大火灾的悲剧，不再重演。

　　高楼火灾逃生要点

　　《环球》杂志记者/张建松

　　现代高层建筑结构复杂、层数多，大楼内管道、竖井、楼梯间、电梯井等纵横交错，一旦发生火灾，烟雾和火苗会顺着这些部位迅速蔓延，形成“立体火灾”。上海市灾害防御协会副会长火恩杰指出，不同楼层的居民面临的火势不同，在逃生前，应冷静判断火情，采取相应的逃生方式。

　　在逃生开门前应触摸门锁，如果温度很高，说明大火和烟雾已封锁房门出口，切不可打开房门。此时，应关闭房内所有门窗，用毛巾、被子等堵塞门缝，并泼水降温。如果门锁温度正常或门缝没有浓烟，说明大火离自己家尚有一段距离，此时可开门观察外面的情况。开门时要用一只脚抵住门的下框，以防热气浪将门冲开。在确信大火并未对自己构成威胁的情况下，尽快逃离火场。

　　逃离时不要轻易乘坐普通电梯，因为火灾后易因断电造成电梯“卡壳”，逃生者会被困。应尽量利用建筑物内的防烟楼梯间、封闭楼梯间、有外窗的通廊、避难层等设施，按照应急指示灯的指示方向逃生。逃生前，最好用水将衣服浇湿、用湿毯子裹住全身或用湿衣服包住头部等裸露部位。通过浓烟区时，要尽可能以最低姿势或匍匐姿势快速前进，并用湿毛巾捂住口鼻。万一衣服着火，可就地打滚压灭火苗，不宜带火奔跑，加大火势。

　　高层建筑火灾中切忌钻到床下、衣橱内、阁楼上躲避火焰或烟雾，因为这些地方是火场中最危险的地方，且不易为人发觉，难以获得及时营救。当感觉被烟气窒息失去自救能力时，应努力滚向墙边或门口，因为消防人员进入室内时，一般都是沿着墙壁摸索进行搜救。

　　接近地面的低层居民受到烟火威胁、万不得已时，可以考虑跳楼逃生。在跳楼前，应先向地面扔一些棉被、枕头、床垫、大衣等柔软物品。也可用房间内的床单、被里、窗帘等织物撕成能负重的布条连成绳索，系在窗户或阳台的构件上向地面滑去，或利用落水管等逃生自救。高层居民由于距地面太高，往下跳极易造成重伤和死亡，只要有一线生机，不可冒险跳楼。

　　如果大火和烟雾已经封锁了向下逃生的通道，尽快往楼上逃生。楼顶平台是较为安全的场所。如果楼顶有水箱，可用水浇湿自己的衣服，以抵御火焰的高温熏烤。如果在向楼顶逃生的过程中，发现自己被火、烟追上，封锁向上的道路，应果断地改选横向逃生路线，从另一层楼的走廊通道逃生，或退守到该层有利于逃避的房间里。

　　如果所有安全通道均被切断，唯一选择是退到相对安全的卫生间内暂避。被困者进入卫生间后，应将门窗关紧、缝隙堵严，拧开所有水龙头放水，特别是浴缸中应不断放水，始终保持较高水位，一方面便于取水浇门窗降温，另一方面火势发展到卫生间时，还可以躺在浴缸中暂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