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韩交火令东亚阴云密布

　　——专访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朱锋教授

　　2010年11月23日下午，韩国西海岸靠近朝鲜一侧的延坪岛遭到朝鲜岸基炮火的袭击。袭击造成了包括2名平民在内的4名韩国人死亡、19人受伤。韩国对朝鲜予以了炮火还击，并出动F-16战斗机在炮击领域上空进行空中警戒。该事件虽然没有酿成朝韩双方军事对抗在当天的直接升级，但延坪岛炮击事件不仅是3月26日“天安舰事件”以来又一起军事冲突，也是自1953年朝鲜战争结束以来双方发生的最大规模的交火事件。

　　此次事件会令本就十分紧张的朝鲜半岛局势走向何处？东北亚地区的战略安全是否会因此而遭受巨大影响？中国又该如何应对？带着这些疑问，本报采访了中国国内知名的国际问题专家、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朱锋教授。

　　世界报：这次炮击事件，是偶发事件，还是必然？

　　朱锋：朝鲜方面决定在这个时候发动炮击可能性无外乎有几种。

　　第一种可能性是朝鲜军队内部的鹰派对近期美韩频繁进行的军事演习不满，尤其是对韩国李明博政府依然将“天安舰事件”作为恢复韩朝接触和六方会谈条件极为不满，因而不惜采取炮击手段，一来对韩国的连番军演行动发出警告，二来对韩国依然不愿意松口进行六方会谈的强硬政策进行报复。

　　第二种可能性是朝鲜继续执行“战争边缘政策”，在要求韩国提供更多援助、希望美国同意美朝双边会谈以及数次表示愿意恢复六方会谈等和谈姿态遭到美韩拒绝之后，不惜通过制造新的危机态势来吸引国际社会的注意力，迫使美韩在危机态势中重视朝方要求，并期待以此来力压美国和韩国同意朝鲜的谈判要求。

　　从进入11月以来，朝鲜方面一再释放强硬信息，包括向访问朝鲜的美国前官员普吕查开放宁边正在兴建的轻水反应堆，向来访的美国斯坦福大学国际安全与合作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海克尔教授出示秘密的浓缩铀设施。据海克尔教授估计，朝鲜的浓缩铀设施可能达到2000台分离机的规模。通过美国专家的眼睛来向世界展示朝鲜的轻水反应堆和浓缩铀项目，显然是朝鲜想要以此要求进行双边和多边谈判、并准备在未来提升谈判要价的一种精心设计。11月21日海克尔教授刚刚向世界公布了自己在朝鲜的访问所得，23日朝鲜就发动延坪岛炮击，很可能是朝鲜借此推高危机事态的具体步骤。其目的，还是通过制造第三次朝核危机来迫使美韩提高对朝鲜谈判要求的重视程度。

　　世界报：除了以上对美韩进行警告，以及希望美国同意美朝双边会谈和吸引国际社会的注意力之外，朝鲜方面还有什么考虑？

　　朱锋：这就是除以上两种可能性之外的第三种可能性。朝鲜采取这一行为的第三种可能性是为了给新任命的朝鲜2号人物、已经明确为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日接班人的金正恩提供“展示领导能力”的机会。今年只有二十多岁的金正恩在9月28日的朝鲜劳动党全国代表大会上，被任命为党中央军事委员会的副主席，并正式确认为金正日的接班人。从朝鲜的历史上来看，1983年金正日被任命为朝鲜党内的2号人物，紧接着朝鲜情报部门就策划了想要暗杀时任韩国总统全斗焕的仰光爆炸案。这次的延坪岛事件，也很可能是朝鲜高层为了给新领导人“试手”的机会，通过危机事态加强国内权力控制，刻意宣传金正恩在该事件中的决断力和领导力，为朝鲜国内顺利完成权力交接和确立金正恩的领袖地位造势。

　　世界报：延坪岛事件爆发后，会给当前朝鲜半岛势带来怎样的影响？

　　朱锋：延坪岛事件的消极作用不能低估，而且此事件的后续效应正在延烧。朝韩之间发生新的、更大规模的军事冲突的可能性是在加大、而不是缩小。

　　事件发生后，韩国军方迅速提出将修改交战准则，确保军队在今后冲突时能更迅速有力响应，并说韩国将在延坪岛部署更多火炮，将以射程更远的自走炮取代105厘米榴弹炮。同时，军方将向争议海域附近“西海五岛”，即白翎岛、延坪岛、大青岛、小青岛和隅岛增派部队，以加强“戒备”和“威慑”。韩国的盟国美国已出动“乔治·华盛顿”号航空母舰，搭载75架战机与6000多名官兵，于11月24日驶离日本东京以南的海军基地，并加入11月28日开始的美韩联合军演。该演习将于12月1日结束。第7舰队司令部指出，“乔治·华盛顿”号航母和4艘“宙斯盾”驱逐舰组成的航母战斗群参加这次美韩军演。这些军舰都是驻扎在第7舰队母港的横须贺基地，其中两艘“宙斯盾”舰配备了最先进的防空导弹，具有拦截弹道导弹的能力。11月25日，韩国青瓦台宣传首席秘书洪相杓在新闻发布会上说，政府决定全面修改交战守则。原来的交战守则着重于防止战争的扩散，因此韩方只能采取较为消极的态度。政府计划通过修改交战守则，以“全新的思考应对朝鲜的挑衅”。新的交战守则将包括区分民间攻击和军方攻击，采取不同应对方案等内容。

　　自3月26日“天安舰事件”以来，面对两度出现的人员伤亡惨剧，李明博政府的心理承受力已经变得十分脆弱。韩国舆论则称朝鲜这次炮击犯下“战争罪行”，认为韩国政府不该犹豫不决，应该立刻还击，以牙还牙。11月23日当晚，李明博表示，如果再度出现朝鲜挑衅，韩国将“全力还击”。对李明博的这一声明不能轻视。据韩国媒体报道，韩国当时曾考虑过对朝鲜的导弹基地发动袭击以作为报复。如果朝韩军事冲突升级，很可能将半岛拖入新的战争状态。

　　世界报：在东北亚安全格局方面，朝韩炮击事件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

　　朱锋：延坪岛事件加剧了国际社会在半岛事务上的对立，东北亚地缘政治格局甚至围绕着半岛局势问题可能出现新的分裂。

　　但从局势来看，延坪岛炮击事件已经急剧提升了美韩联合军事应对准备程度，包括日本在内的美韩联合应对朝鲜危机局势的“5029方案”将借此次事件进一步走向实质化。特别是在朝鲜主动泄露包括2000个离心分离器在内的秘密浓缩铀计划之后，“朝核威胁”在美国心目中的地位急剧上升。未来如果出现新的朝鲜军事挑衅行动、或者韩朝之间出现新的大规模的军事摩擦，很有可能导致半岛局势向战争态势转移的新局面。一旦朝鲜半岛重开战火，整个东北亚安全局势将出现颠覆性的变化。其结果，不仅半岛战火必然殃及中国，日本也很可能借机大规模重振军备，美日韩军事同盟甚至将迅速出现“多边化”的发展趋势。

　　世界报：目前中国正积极推动重新恢复六方会谈，那么延坪岛事件会给正在酝酿之中的外交进程产生影响么？

　　朱锋：可以说延坪岛事件沉重地打击了解决朝核问题的多边外交进程，如何启动解决朝核问题多边外交进程陷入了空前的低迷状态。

　　美国朝核问题特使博斯沃斯正在中国访问。围绕着重启六方会谈的多边外交进程在“天安舰事件”之后稍显转机。延坪岛朝韩炮击事件造成新的紧张态势，不仅对政治和外交解决朝核问题的多边进程带来了沉重打击，更是将半岛局势推到了战争的边缘。未来半岛问题军事冲突的扩大，将给整个东北亚地区局势的稳定带来重大冲击。

　　世界报：朝韩炮击事件发生后，朝鲜半岛会陷入战火之中吗？此事件带来的附属效应还有哪些？

　　朱锋：即便延坪岛事件短期内不会出现直接军事对抗，但持续性的危机态势将沉重打击世界经济的信心。11月23日事件发生之后，由于对半岛战争的恐慌心理，全球股市应声下跌。韩国作为世界第11大经济体，未来半岛局势的紧张和韩国经济的起伏，都会给刚刚开始走出全球金融危机的世界经济蒙上浓重的阴影。

　　世界报：中国一直是朝鲜半岛和平进程的积极推动者，朝韩此次发生的炮击事件会让中国的努力付之东流吗？

　　朱锋：延坪岛炮击事件给中国外交不仅造成新的被动，也出了一道大难题。如何平衡对朝、对韩关系？如何避免半岛局势的对抗升级？如何评估该事件发生后美韩黄海联合军演的影响与今后中国的朝鲜半岛政策？如何评估延坪岛事件给中国的睦邻政策、半岛无核化的既定目标以及维护周边稳定与和平的战略目标带来的影响？这起事件给这些深层问题都带来了新变数。

　　目前，全球主流媒体形成了一种非常消极的“思维定势”，那就是每次朝鲜半岛出现新的紧张局势、每次朝鲜采取“出格”的政策，各种分析和评论就唯中国是问、指责中国在对朝政策上“偏袒”朝鲜。结果是，朝鲜闹得越凶，中国的角色在国际视线里就越成“问题”，中国自身在如何决定政策反应等问题上就越“尴尬”。问题是，为什么我们总是在朝鲜问题上十分被动，为什么两国关系总是受到朝鲜难以预料的对抗政策的“煎熬”？如何化解和摆脱这些被动局面，需要方方面面的深入思考。

　　在中国外交中，还没有哪个问题象朝鲜问题一样让中国人的认识如此分裂和具有争议性。中国的朝鲜政策是历史、传统和利益三者结合的结果，珍惜和发展中朝友谊是中国政府和人民的基本方针。然而，我们的朝鲜政策如何走出目前的诸多困境，应该开始主导我们的对朝政策考虑了。

　　(编者注：嘉宾在接受本报采访时所表达的观点并不代表本报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