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特约记者 章鲁生

　　据德国《明镜》周刊近日报道，从1970年到1989年，22名克罗地亚流亡者在西德被杀。这些案件的幸存者和被害者的后代将矛头指向南斯拉夫，他们认为，在南斯拉夫的命令下，克罗地亚不断向西德派出杀手，暗杀流亡西德的持不同政见者。

　　如今，德国重新对这些案件展开了调查。当年一名侥幸逃生的流亡者还写信给德国内政部长，要求撤销当年西德政府授予南斯拉夫领导人铁托的“功绩勋章”。这名幸存者的律师说，撤销授予铁托的勋章将对寻求加入欧盟的克罗地亚产生压力，从而促进当年那些案件的解决。

　　1.“那些在幕后指使的人仍然逍遥法外”

　　地下室入口的右边是一间木制小酒吧，里面有一个架子，架子上按大小排列着许多玻璃杯，上层是红酒杯，底层是香槟酒杯和水杯。这些杯子旁边，摆放着一瓶瓶产自巴尔干半岛的李子烧酒。

　　对戈伊克·波斯尼亚克来说，这间酒吧常让他想起在德国一家酒吧工作的岁月。波斯尼亚克今年77岁，曾在德国西南部城市卡尔斯鲁厄的一家酒吧做侍应生，退休后定居在克罗地亚的旅游胜地克尔克岛。这间木制小酒吧，就在他居住房屋的地下室中，波斯尼亚克故意把它打造得和他当年工作过的那家酒吧一样，里面甚至还有一台老式唱片机。

　　波斯尼亚克说，当年的那家酒吧还供应巴尔干式菜肴“Cevapcici”(一种羊肉肠)，因此吸引了很多身在西德的克罗地亚流亡者。“对于在德国的克罗地亚人来说，那是段激动人心的岁月，不过有时候也会有危险。”

　　说着，波斯尼亚克打开一本相册，里面有他37年前拍摄的照片。当时他头发乌黑，体格健壮。相册里还有一张装了消音器的贝瑞塔手枪的照片。波斯尼亚克说，这把枪是1973年南斯拉夫特工用来杀他的武器。当时杀手开枪击中了他的腿，却没打中要害部位，随后就被身体强壮的波斯尼亚克制服了。1974年，这名杀手被卡尔斯鲁厄市的法庭判处10年监禁。

　　这起案子到此并没有完结。“那些在幕后指使的人仍然逍遥法外。”波斯尼亚克说。

　　除了波斯尼亚克的案子，当时还有很多类似的案件。据统计，从1970年到1989年，共有22名流亡西德的南斯拉夫人(均为克罗地亚族，绝大多数是因政治分歧流亡德国)遭到暗杀，这些案件绝大多数没有被破获。

　　2.幸存者寻求对克罗地亚施压

　　这些案件的幸存者和被害者的后代将矛头指向南斯拉夫，他们认为，在南斯拉夫的命令下，克罗地亚不断向西德派出杀手，暗杀流亡西德的持不同政见者。

　　这些案件让人们对上世纪70年代南斯拉夫和西方尤其是西德政府的关系有了新的思考。当时的南斯拉夫和联邦德国(西德)虽然处在东西方两个敌对的阵营，但在上世纪50年代，南斯拉夫领导人铁托不愿受苏联左右，决意按自己的方式实践社会主义，并与苏联公开翻脸。他的这一举动，获得了许多西方国家的认可，包括西德。当时的铁托还是不结盟国家中的关键人物，被视为东西方之间绝佳的“中间人”，曾任西德首相的威利·勃兰特与他“惺惺相惜”。西德政坛的中左翼政党则对铁托的“具有巴尔干特色的社会主义”给予了很高评价。

　　案件的幸存者和被害者的后代认为，正因为有这层关系，当时没有人愿意把追杀持不同政见者的事情披露出来。

　　如今，当年侥幸逃过追杀的波斯尼亚克决心打破沉默。本月初，他给德国内政部长托马斯·德麦齐勒写了一封信，要求撤销铁托的“功绩勋章”。这是德国的最高荣誉勋章。这枚勋章1974年由西德首相、中左翼社会民主党人士古斯塔夫·海涅曼颁发给来访的铁托。

　　波斯尼亚克的律师达沃尔·佩尔滕贾说：“如果能够撤销授予铁托的勋章，将对寻求加入欧盟的克罗地亚产生压力，从而促进当年那些案件的解决。”

　　设在德国的政治团体“克罗地亚世界国民大会”主席米约·马瑞，对波斯尼亚克的行为表示支持。“德国政府应该负起这个责任来，尤其是应该让现今的克罗地亚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并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3.“敌对移民部”执行暗杀计划？

　　时至今日，德国司法部门依然在对当年那波暗杀潮中的6起案件展开调查，并对涉案的14名嫌犯进行全球通缉。这14人中包括两名克罗地亚情报机构曾经的高官。德国联邦检察官认为，这两人在幕后策划了这些暗杀事件，然后派杀手去执行。

　　根据德国媒体的报道，德国检察官办公室针对这些案件已经搜集了许多档案、资料和目击证人的证词，所有这些证据透露了当年克罗地亚的情报机构是如何在西德招募线人和杀手的。

　　那两名幕后策划者中，有一人名叫约瑟普·佩尔科维奇，此人在1979年至1986年间担任克罗地亚情报机构“敌对移民部”的领导，据说该部门的工作主要是打击那些持不同政见的流亡人士。

　　德国司法部门对克罗地亚流亡人士斯捷潘·杜瑞科维奇之死的调查，反映了佩尔科维奇的行动。

　　1983年，杜瑞科维奇在德国巴伐利亚州的沃尔夫拉茨豪森被杀害。在慕尼黑高等法院2008年的判决书中，重现了当年佩尔科维奇为杀死杜瑞科维奇所做的准备，以及他领导的“敌对移民部”在此案中扮演的角色。

　　杜瑞科维奇曾任南斯拉夫一家国有石油公司的经理。1982年4月，他带着写就的书稿逃到西德，准备出版这本批评南斯拉夫政府的书。到西德后不久，他与巴伐利亚州慕尼黑市克罗地亚流亡社团的领导者取得联系。该社团对杜瑞科维奇非常看重，他们承诺帮他联系出版社出书，并要他在社团里担任重要职务。

　　在这个克罗地亚流亡社团里，有佩尔科维奇的眼线。杜瑞科维奇的一举一动，均被远在萨格勒布的佩尔科维奇所掌握。

　　4.克罗地亚政府被指对案件漠不关心

　　慕尼黑高等法院的判决书显示，1982年12月14日，克罗地亚共和国“保卫宪法命令委员会”，做出了“清除”杜瑞科维奇的决定。

　　按照计划，杀手将在沃尔夫拉茨豪森的一家打印店里除掉杜瑞科维奇。1983年6月，一艘南斯拉夫国有公司名下的货轮在运送货物时，把暗杀用的贝瑞塔手枪辗转运到德国，交到杀手手上。

　　当年7月27日，杜瑞科维奇前往打印店办事。这时，埋伏在店内的一名杀手开枪击中了他的右手和上臂。杜瑞科维奇挣扎着想要逃跑，却被继续射来的子弹打中后背。另一名杀手冲出来，挥起随身携带的镰刀，对准杜瑞科维奇的头部狠狠砍去，连砍几下，杜瑞科维奇当场死亡。

　　德国媒体称，由于克罗地亚政府“不合作”，德国司法部门没法对当年此案的幕后策划者进行审判。克罗地亚政府对此事“根本不放在心上”，毕竟那是几十年前另一个政权所做的事情。此外，暗杀事件的幕后策划者佩尔科维奇退休前曾在克罗地亚国防部担任顾问，他儿子是克罗地亚总统的安全顾问，这些年来盘根错节的关系，都是让克罗地亚政府对此事漠不关心的原因。

　　5.线人“反水”说出内情

　　在德国，此案一再掀起波澜。2007年，名叫温克·S的64岁男子成了巴伐利亚州刑事侦查办公室的重要证人。身穿一袭黑衣、系深色领带的温克用带有波兰口音的德语讲述了他当年的工作，称自己曾像英国著名作家约翰·勒卡雷间谍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从事间谍工作。他化名米索，用假护照渗透进了西德克罗地亚移民社团，将社团的动向尤其是反对南斯拉夫的言论和行为，不断报告给佩尔科维奇。温克表示，在上世纪70年代早期，他还为西德情报机构充当过线人。

　　温克告诉德国调查人员，除了上述所说，他还曾奔走欧洲各国，参与了许多“敏感行动”。1988年，他因协助杀人被苏格兰政府判处15年监禁。被害者也是南斯拉夫的流亡者。

　　1998年，温克提前获释，赶回克罗地亚见他的老上司佩尔科维奇，要他对自己10年的牢狱之灾补偿500万美元，两人为此事大吵了一架。

　　就这样，温克决定“反水”，向德国司法部门说出了内情。巴伐利亚州刑事侦查办公室表示，温克提供的情况“非常有价值，且是真实的”，因为他“在南斯拉夫的安全机构里工作了数十年”。

　　正是温克让德国司法部门认定，杜瑞科维奇被害一案及其他一些案件背后有政治因素。

　　杀害杜瑞科维奇的两名凶手中，有一人已被判处终身监禁，另一名迟迟没有落网。2009年，温克去寻找这名凶手，最后在瑞典找到了此人，并设法将其绑架到德国境内。在靠近慕尼黑的一个休息点，温克释放了凶手，然后向巴伐利亚州警方报案。很快，凶手被捕。

　　但由于缺乏证据，这名凶手最终没有被判刑。德国司法机构在审判中裁定，温克绑架凶手是正当的，还奖励了他4000美元。

　　作为一系列暗杀案件的幕后主使，佩尔科维奇如今依然过着逍遥的生活，退休后，他在克罗地亚萨格勒布市郊一处风景如画的森林旁定居。虽然德国司法部门对他发出了国际通缉令，但克罗地亚政府并不协助执行。

　　对克罗地亚政府的做法，波斯尼亚克的律师达沃尔·佩尔滕贾评论道，这“无疑是对欧盟价值体系和法律体系的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