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20日，墨西哥在北部边境城市蒂华纳的一个军营内集中销毁了缉毒部队缴获的134吨大麻

2010年9月4日，华雷斯城的两位居民得知亲人在毒品暴力活动中丧生后相拥而泣

2010年12月6日，墨西哥华雷斯城发生枪杀案，受害者是两名警察

　　“我的担忧是，选举的动力会影响墨西哥各个主要政党之间的合作，从而限制政府在2011年打击犯罪的效率。”

　　记者◎徐菁菁

　　2010年12月9日，经过两天战斗，墨西哥贩毒卡特尔“米却肯州的家族”首领莫雷诺被政府军击毙。莫雷诺的死对于墨西哥政府来说是2010年不错的收官之作。这一年里，包括大型贩毒集团贝尔特兰·莱瓦的重要头目巴尔德斯、冈萨雷斯、比利亚雷亚尔在内的众多毒枭先后被捕，一系列逮捕行动被视为卡尔德隆政府取得的重大胜利。在政府悬赏重金缉拿的24个大毒枭中，已有10人落网或被击毙，此外，墨西哥政府还向国外引渡了400多个毒贩。

　　墨西哥挥之不去的毒品阴霾始于上世纪90年代。那时，在哥伦比亚政府打击下，哥国内的毒品集团不得不通过墨西哥走私组织将毒品运送至美国市场，开启了墨西哥犯罪组织大规模进入毒品生意，控制毒品供应链的潘多拉魔盒。美国全球风险评估企业卡罗尔公司专家托马斯·凯勒告诉本刊记者，没有精确的数字能够描述毒品生意的规模。但在2002年，美国司法部曾有数据显示，2000年，美国人花费了超过300亿美元用于购买可卡因，而90%的可卡因都是从墨西哥入境美国的。2009年，美国国家毒品情报中心估计，墨西哥和哥伦比亚走私集团在美国的销售获益在170亿美元到380亿美元之间。

　　2006年12月，卡尔德隆总统上台后，一改历届政府的温和政策，几周内，就在毒枭大本营之一的米却肯州部署了6500名士兵。时至今日，大约有4.5万名士兵在国内战场和毒品集团做斗争——这一数字相当于墨西哥常备军数量的1/4。2010年11月，墨西哥海军围歼了海湾卡特尔贩毒集团头目、大毒枭埃塞基耶尔·卡德纳斯及其5名保镖，就出动官兵660人，直升机3架。美国智库威尔逊·伍德罗研究会墨西哥中心专家埃里克·奥尔森告诉本刊记者，据估计，墨西哥政府每年在打击毒品集团上要花费40亿～50亿美元，大笔资源投入让政府在反毒战争的战场上取得了不小的成绩。除去落网的毒枭，4年中，政府清剿的毒品总价值约109亿美元，缴获武器达9.3万件。

　　然而，振奋人心的战果并没能让关心墨西哥反毒战争的人们感到乐观。根据墨西哥总检察院2010年末最新发布的统计数据，自卡尔德隆2006年执政以来，在反毒战争中死亡的人数已经超过3万。过去的2010年，墨西哥的暴力犯罪已经从原来的几个州，向北部边陲各州，以及东部和西部沿海的许多地区蔓延。

　　加拿大埃尔伯塔大学犯罪研究中心退休教授詹姆斯·克里岑多年来一直持续关注墨西哥毒品问题，他告诉本刊记者，在墨西哥全国范围内，与毒品暴力相关的死亡从2001年的1080起飙升到了2010年的1.1万起。这一数字比2009年多4400起，是2008年时的两倍。“这些死亡发生在墨西哥全境，但在一些地区和城市格外集中。比如在华雷斯，每天都有7人丧生，在12月中旬，死亡人数已达2500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2010年安全局势恶化是政府成就必不可少的附属品。“卡尔德隆政府采取的策略是‘砍掉蛇头’——逮捕毒品集团的首领，但是每除掉一个首领，就会有数个新首领冒出来。而这些新首领势必更加暴力，因为他们必须用这种方式建立起权威和控制力。”克里岑说。一方面，毒枭的被捕导致了毒品集团内部的暴力内讧；另一方面，这种“砍蛇头”战略，打破了墨西哥众多犯罪集团之间的权力平衡，使得它们疯狂地守卫自己的领地，并与敌对集团争夺领土，造成了国家安全状况的进一步恶化。

　　克里岑告诉本刊记者，2010年，墨西哥最大、最有权势的毒品组织是洛斯哲塔斯(Los Zetas)和锡那罗亚(Sinaloa)。洛斯哲塔斯是贩毒集团海湾卡特尔的核心组织。该组织最初是海湾卡特尔的前任领导人奥塞尔·吉伦的保镖队伍，吉伦2003年被捕后，洛斯哲塔斯开始逐渐疏离海湾卡特尔，建立自己的毒品贸易体系。2010年，洛斯哲塔斯与海湾卡特尔彻底决裂。“两个集团激烈争夺的塔毛利普斯和新莱昂地区成为2010年最为血腥的战场。”奥尔森说。

　　而锡那罗亚是墨西哥最大的贩毒卡特尔，它主要控制墨西哥西部和中部。美国政府正在悬赏500万美元缉拿其头目。洛斯哲塔斯与锡那罗亚两大集团之间对新拉雷多市的争夺贯穿了2010年全年。新拉雷多市曾是洛斯哲塔斯的大本营，也是墨西哥最大的内陆港口，跨过格兰德河就是美国的得克萨斯。

　　那些规模稍小的毒品组织的情况也大同小异。由于墨西哥当局2010年抓捕了贝尔特兰·莱瓦组织的数名高级及中层领导人，该组织也陷入持续不断的血腥火并中。

　　一些在毒品战争中受到最大冲击的贩毒组织，开始通过绑架、勒索等非法活动寻找其他收入来源。“贩毒集团必须花费大量金钱雇用和装备武装力量，以抵抗其他贩毒集团和墨西哥政府的进攻。同时，它们还需要资金购买毒品，维护从南美到美国的贩毒渠道。”美国安全情报智库“战略前哨”专家斯科特·斯图尔特告诉本刊记者。

　　与此同时，政府的打击活动激起了毒品集团的激烈反扑。斯图尔特注意到，2010年，贩毒集团在与政府的斗争中开始使用临时爆炸装置。7月15日，一位高级头目被捕后，贩毒集团华雷斯(Juárez Cartel)用一个隐藏在汽车里的小型炸弹袭击了联邦警察。这次袭击杀害了两位警探，并造成数人受伤。而另一个贩毒集团拉里尼威胁会使用更多和威力更大的炸弹。“只要这种倾向持续下去，平民受到伤害的危险性就在不断上升，而在墨西哥要获得爆炸物是非常容易的。”

　　政府面对的难题不仅是嚣张且实力雄厚的毒品集团。2010年8月16日，反毒明星、新莱昂州圣地亚哥镇镇长埃德尔米罗·卡瓦佐斯被毒贩绑架并杀害。该案调查结果显示，6名警员充当了贩毒团伙的眼线和内应。“犯罪集团渗入政府机构内部，使其力量衰弱，效率低下。墨西哥政府面临的首要问题是打击腐败。”奥尔森说。

　　卡尔德隆总统对司法和执法部门的整肃已经进行了3年。他授权公共安全秘书长卢纳实施警察部队的大清洗。卢纳制定了严格的警察聘用新标准，并对已经参与反毒行动的官员进行审查，逮捕与贩毒组织有联系的联邦、州以及市政官员。2007年，284名联邦警察官员被清洗；2008年，司法部犯罪小组情报副主任和联邦警察局执行局长落网。2009年，军方和警察部门人员被要求公布其信用卡和银行账户信息，接受测谎仪测试，并接受亲属调查。而2010年，因未通过“信任测试”涉嫌腐败和犯罪而遭到解雇的警察就达3200名，另有1000多名警察即将下岗。

　　另外，在毒品政策上的一些引人注目的新迹象也在显山露水。克里岑告诉本刊，2006年12月上任之初，墨西哥前总统塞迪略、巴西前总统卡多佐和哥伦比亚前总统加维里亚曾联合提议卡尔德隆将大麻合法化，遭到他的坚决拒绝。但是2010年，卡尔德隆组织知识分子、学者和毒品专家针对该政策举行了一系列圆桌会议。“这并不意味着毒品不再伤害它的使用者，我们应当把这种合法化看做是打破毒品集团经济结构的战略。”卡尔德隆的前任文森特·福克斯评述这一系列圆桌会议说，“这场辩论曾经是禁忌，而如今突然列在了议事日程的前列。”但他同时说，“对大麻的政策改革不能很快就有进展，也不可能脱离美国的合作”。奥尔森告诉本刊，据估计，毒品集团的收入大约有30%到40%都来自美国市场的大麻销售，“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大麻合法化的呼声很高，虽然大麻合法化的问题在南美和美国都有广泛的讨论，该政策的支持度正在上升，但我并不认为美国正在接近采取这一步，该政策仍然是一个小众立场”。

　　克里岑告诉本刊记者，事实上，墨西哥政府的打击力量目前主要集中在一些较小的犯罪集团身上，并没有触动最大集团锡那罗亚和洛斯哲塔斯的高层。反观如今局势，不免令人担忧，墨西哥是否还能经受起更大规模、更深层次的反毒战争？因为，由于不安全因素，2010年1月至9月，墨西哥北部6个州的外资流入比两年前下滑了78%，其中新莱昂州、索诺拉州、南下加州的外资流入金额创近10年来最低水平。据估计，暴力犯罪给墨西哥造成的经济损失占其国内生产总值的15%以上。

　　而卡尔德隆和他的国家行动党也正处于一个十字路口上。“绝大多数分析家都认为，要完全清除犯罪组织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在短期内。”奥尔森说，“在这个背景下，墨西哥有几个可能的选择：第一，集中力量消灭一些较小的贩毒组织；第二，努力促成毒品集团的力量均衡；另外，各州与贩毒集团谈判，达成一些限制性条约。但现在，还很难揣测墨西哥会走哪一条道路。”

　　2012年是墨西哥的大选年，这将使2011年的反毒战争局势变得极其敏感而微妙。“卡尔德隆和他的政府正是在打击毒品犯罪中赢得了声誉，2011年，为迎接次年的选举，他和他的党派必然会更积极地展现毒品战争中的功绩。”奥尔森说，“但反过来，竞选过程往往会牵扯政府和决策层的大量精力。我的担忧是，选举的动力会影响墨西哥各个主要政党之间的合作，从而限制政府在2011年打击犯罪的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