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不会有，

　　“小北约”也不会有

　　——刘江永教授谈朝鲜半岛局势

　　清华大学国际关系学系副主任、国际问题研究所副所长　■  刘江永/口述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国际技术经济研究所　■  曲双石/整理

　　“让子弹飞”变成

　　“让导弹飞”的可能性不大

　　延坪岛交火事件发生后，美韩进行了一系列的军事演习。2010年12月20日，韩国更是按原定计划进行了延坪岛实战射击演习。在这个过程中，全世界都很关注朝鲜半岛在发生战争60年后会不会战火重燃，发生大规模的武装冲突或者战争。但是，在这样一个一触即发的紧急时刻，朝鲜采取了克制、理智的态度，并未如其预先所说的要给予报复性回击，而是不予回应，没有出现如前一阶段炮击延坪岛的军事行动，使得局势大大缓和。近期来看，一触即发的形式转向了相对缓和的局面，在现在炮战结束两周的时间内，爆发大战的可能性不大。2010年，从朝鲜和韩国的博弈来看，双方各有得失，但是双方也都了解自己的处境与国际社会的关切，目前双方从主观上发生大战的意愿都不是特别强烈。之所以出现这样一个从高度紧张到暂时告一段落的拐点，有如下几个原因：

　　第一，在双方剑拔弩张、互不相让的关键时刻，中国和俄罗斯为了这个地区的和平与稳定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一个表现就是中国国务委员戴秉国在延坪岛交战事件发生之后，作为中国国家领导人特使访问朝韩两国，目前来看其他国家很难做到。其劝谈促和，表达了中方的严重关切。另外，中国外长杨洁篪与俄罗斯外长对话，对此问题进行协调，达成一致。俄罗斯作为六方会谈的重要一方，也是东北亚和平与安全机制协调小组的召集国，在关键时刻发挥了积极作用，和中国一道促使了局势的缓和。而且，中国外交部副部长和新闻发言人都以前所未有的严厉口吻发出了忠告，要求有关各方，特别是朝鲜和韩国，冷静冷静再冷静，克制克制再克制。中方在关键时刻缓和局势、防止冲突，在外交危机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同时，俄罗斯方面也发表了严正立场，反对在此地区搞军演。俄罗斯的这个立场过去并不是很鲜明，但是在局势紧张程度加剧、有可能走向战争边缘的时刻，俄罗斯支持中方关于举行六方会谈、召开紧急磋商的提议。而且，联合国安理会也在俄罗斯的驱动下举行了闭门会议讨论这个问题。尽管会议没有达成共识，但是所做出的国际努力表明目前的局势是严峻的，是受到国际社会关注的，这本身就是对朝韩双方发出的重要信息。

　　除了朝核问题，就朝鲜半岛的和平与稳定举行联合国安理会闭门会议过去很少见，反映出形势的严峻一面，也反映出国际社会积极努力的一面。难以达成共识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举行会议本身具有象征意义，这种外交努力是和平的多边主义，不主张通过战争解决问题，而是通过多国、多边的协商来促使形势的缓和，这是符合当今社会主流的。联合国安理会的磋商以及六方会谈都是和平的多边主义，而靠军演或者是三边或多边的军事打击的做法是有违时代潮流的。

　　第二，在此事件之前，美日韩加强了磋商。特别是美国，一方面对朝鲜保持强大的军事、政治、经济、金融等各个方面的压力，并且利用目前来看疑点还很多的天安号事件拉近和日本、韩国的同盟关系。同时，美国同朝鲜之间还有第二手，表现为非政府现职官员的沟通与交流。最近美国新墨西哥州州长比尔·理查森访问朝鲜，朝鲜也是做出了一个灵活的姿态，反映出朝鲜跟美国之间都是两手对两手，所以这也是当前局势没有失控的一个重要原因。

　　第三，朝韩双方都很了解，面对朝鲜半岛的内外环境和局势，以及在原来的基本矛盾没有解决的情况下，如果此事件处理不当，有可能对双方造成重大的人员伤亡。同时，韩国内部关于是否继续进行军演，是否要因此而导致一场韩朝之间的新的大战也出现了分歧，首尔甚至出现了上千人的游行，即和平与缓和的意愿在韩国内部也有很多的支持者。因此他们的对策有三点：强化自身的立场、争取国际社会的支持与巩固国内的执政地位。

　　第四，美国希望通过紧张局势来保存他在朝鲜半岛的军事存在、对韩国的控制和对朝鲜讨价还价的资本。但是，如果战争真的打起来，美国就会被卷入其中。同时，中国和朝鲜有互助条约，朝鲜和中国有一方受到侵略时，双方将互相提供支援。当然，这并不包括朝鲜去扩张和攻打别的国家。所以，美国需要在这个地区保持适度紧张，但并不是要马上发动战争。

　　第五，中国保持和朝鲜国家关系的稳定发展，保证了朝鲜半岛的力量平衡，在朝鲜半岛和平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如果朝鲜半岛力量对比严重失衡，也就是说朝鲜空前孤立，没有人能够“救他”，在这种情况下出现战争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冷战之后以美国为首发动的四场高科技、局部战争：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都是在这个地区力量对比严重失衡，被打击对象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发动的。之所以在朝鲜没有发生，就是因为这个地区力量对比没有完全失衡，中国在这个过程中起到了重要的平衡作用，所以中国是维护这个地区和平稳定的最关键、最重要的力量。

　　但是，大规模战争虽然不太可能发生，小规模的痉挛性紧张还是很有可能的，这是因为还有几个根本性矛盾没有解决：

　　第一，朝鲜和美国、韩国之间的军事对抗、政治对立以及意识形态方面的抗衡在可预见的将来很难消失。

　　第二，李明博政府对朝鲜推行的“北方政策”在其任期内很难改变。目前朝鲜从金正日到金正恩的政权转换过程并不明朗，他们对李明博政府基本不抱希望，而是把希望寄托在美国身上，通过和美国进行交易，釜底抽薪，来瓦解李明博政府的政策。

　　第三，朝韩双方在海上各自划定自己的边界，擦枪走火的可能性很大。过去曾经多次发生过这种碰撞、交火，今后恐怕也难以完全避免。

　　从这个意义上讲，朝鲜半岛除了无核化进程是否能够重启以外，如何保持这个地区的长治久安，防止战争的爆发，仍然是2011年朝韩双方以及有关各国所面临的重要课题。

　　韩国没想到的结果

　　第一，在六方会谈没有如愿得以恢复的情况下，任何一方要影响形势的进程都是不可能的。中国是可以发挥负责任大国的作用的，但是也不可能靠中国一个国家扭转乾坤，因为形势是由多种因素决定的。中国在这种外交斡旋当中总体上讲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也不能估计过高。特别是要看到国际社会有些势力要利用局势挑拨中国和有关国家的关系，矮化中国的地位和作用，激化矛盾。这是问题的复杂性所在，必须看到未来的较量和斗争是长期的。

　　第二，这一轮的博弈，美国也有得分，一方面控制了韩国，加强了美韩同盟，另一方面又同朝鲜保持了一定渠道的接触，所以朝鲜把美国看做最重要的外交对手。从这个意义上讲，美国达到了利用巧实力开展外交的目标。

　　第三，朝鲜扭转了前一段时间的被动局面。无论理由是什么，延坪岛遭受炮击的镜头在国际上对朝鲜都是不利的，对韩国国内的民众情绪也有负面影响，加剧了国际社会对朝鲜在政权交接过程中的担忧。但是，2010年12月20日，韩国又进行了实弹演习。韩国之所以进行军演，最主要还是为了面子，也是为了配合李明博政府的策略，即利用朝鲜金正恩还处于接班过程中的时机，在这个问题上对朝鲜形成巨大的外部压力，使朝鲜内部更加动摇。甚至不排除李明博政府利用朝鲜当前的困境和过激行为一举实现以南统北，这是韩国企图实现的战略目标。

　　出人意料的是，面对韩国的军演，朝鲜没有再次以强硬对强硬，而是以柔克刚，在《劳动新闻》发表文章号召朝鲜全民族反战和维护和平，这使朝鲜在外交和内政上皆有得分。外交上，朝鲜获得了在整个半岛的道义制高点，同时巩固了和中国、俄罗斯的关系；内政上，显示了金正恩的“丰功伟绩”，这对巩固朝鲜体制、提升朝鲜未来领导人的威望影响巨大，可以说是韩国送给朝鲜的一个“大礼”，这是韩国再高明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也想象不到的结果。

　　美日韩不会结成“小北约”

　　2010年，美国在东北亚地区巩固了和日本、韩国的关系，并且有所加强。美国多次利用天安号事件、中日钓鱼岛撞船事件等将本来和自己已经渐行渐远的日本与韩国拉近，与自己捆绑在一起，并且使中日韩近年来经济合作不断加深、地区合作不断加强的局面受到了干扰，使韩国、日本同中国之间的矛盾有所上升。从这一点上讲，美国是得分了。

　　但是，美国同日本、韩国之间并不是完全没有矛盾，例如美日之间的普天间基地搬迁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落实。

　　2010年的一系列事件使得美日韩之间的协调进一步加强，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外交，即美日韩就朝鲜问题的磋商明显加强，对于在六方会谈以及其他场合如何应对朝鲜，美日韩会先进行磋商；第二是在军事、安全方面，他们以美国为龙头老大，分别进行了东海和黄海的美韩军演和美日军演。

　　从日本方面讲，在他的新防卫大纲中强调价值观相同，超级大国美国以及日美的安全体制是日美同盟的核心。他实际上还是把美国尊为老大。同时他也强调，与价值观相同并且拥有共同利益的韩国和澳大利亚也应该加强合作，后面才是印度、中国和俄罗斯。

　　从韩国方面讲，除了加强与美国的合作以外，也需要在外交上争取跟日本合作，这一点比金大中时代和卢武铉时代更明显。

　　但目前来说，日美韩形成“小北约”式军事同盟的可能性不大。这一方面表现在美国同日本、同韩国是分别有同盟关系，而韩国和日本却很难结成类似的双边同盟关系，因为由于历史问题，韩国对日本民族情绪强烈，且韩国对日本未来发展不确定性非常担忧。2010年是日本殖民主义统治韩国100周年，而对日本政府的道歉，韩国公众也认为不够诚恳，没有达到他们想达到的意愿。所以说日本和韩国之间的矛盾是比较深刻的，更不用说独岛、竹岛的领土之争，所以还是美国在起到一个龙头老大的作用。韩日之间过去没有结盟，现在没有结盟，将来也比较难。只是在加强对朝鲜经济压力、政治压力、外交制裁方面他们会加强合作。当然，如果朝鲜半岛发生战事，形势会怎么发展，这还要另作判断，但在通常和平状态下是这样的。

　　从未来看，还要考虑中美关系。中美关系非常复杂，有对抗的一面，有对立的一面，也有相互依存的一面，并不是像冷战时期一样非黑即白。尤其2010年中国超过日本成为世界GDP第二大国后，中美之间的摩擦可能上升。正因为如此，如何在相互依存关系进一步加深的趋势下，防止美国对中国像对前苏联和日本那样进行打压，如何增进彼此之间的共同利益和合作，是未来两国的必然选择。

　　从中日关系来看，尽管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和矛盾，但是可以肯定，中日互惠关系这个战略大旗大家都应该扛，一些具体问题应该在这个大框架下得到妥善的处理。

　　从中韩关系上讲，只要朝鲜半岛局势趋于缓和，朝韩之间的关系越融洽，中国和朝鲜、韩国同时发展关系、加深关系的余地就越大，空间就越大、可能性就越大。反之，则相反。中国和韩国有这么多贸易和人员的往来，与20年前已经完全不同了，所以双方都会从大局考虑，不会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美日韩如若试图通过暴力的多边主义来取得这个地区的主宰地位，企图以强势压人，解决问题，这些都是冷战时期的过时做法。所以我认为，六方会谈、友好协商仍将在解决朝鲜半岛无核化上发挥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