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岛核电站出事前,主管方日本东京电力公司就曾隐瞒事实及提交虚假报告,因此这场灾难是天灾人祸并存。
南都周刊记者_蒋明倬 秦旺 陈承 实习生_郜艺 综合报道
3月15日,地震后的第五天,日本首相菅直人的疲劳也已到了极限。凌晨4点一刻,他将东京电力的社长清水正孝叫到首相官邸,表示对东电与官邸的沟通非常不满。一通严词之后,菅直人决定在政府与东电之间建立一个统合本部,自己任部长。
日本从媒体到首相,对于东电的忍耐都到了极限。与普通民众的淡定、节制相比,媒体和首相对于东京电力的态度显得咄咄逼人。迫使东京电力公布更多的信息,是日本媒体正在履行的一项重要使命。
事故级别或超过5级
3月15日早上6点10分,福岛第一核电站的2号反应堆再次发生爆炸,4号反应堆起火,由于4号反应堆使用的是用过的核燃料,一旦泄露,其所释放的放射性物质比1、2、3号反应堆都要严重。15日早上8点40分,福岛核电站的正门,辐射量已经达到了8217微西弗,相当于普通人一年所能接受的最大放射值的8倍。三分钟后,又降到了2400微西弗。
此前,拥有福岛第一核电站的东京电力公司在新闻发布会上,全体高管一开始鞠躬谢罪,被在场的日本记者怒斥:“我们不是要了解你们的心情,立即介绍事实情况。”东电高管承认“今天放射浓度增加”,记者再追问控制反应堆的金属容器是否破损,他们的答案是“未确认”,媒体记者们接着又再追问,“那为什么压力下降?!不要欺骗!”
东京电力公司(TEPCO)是世界上最大的电力公司之一,提供日本三分之一的电力,核电占发电总量的29%。目前,它拥有三个核电站(福岛第一核电站、福岛第二核电站和柏崎核电站),是这次核泄露事故的众矢之的。
3月13日,日本朝日电视台在福岛第一核电站反应堆第一次爆炸发生后,首先质疑东京电力公司:为什么3号反应堆没有爆炸,核燃料棒却露出冷却水位两米多。此后在记者不断追问下,东电不得不多次安排记者会说明情况。
日本媒体认为,1号、3号反应堆冷却水位的下降,以及由此导致的氢气爆炸是难以避免的,但是2号反应堆却完全是因为一个不可饶恕的疏忽。不过,日本舆论尽管对东京电力公司强烈不满,仍然在节目中对核泄漏问题保持克制和冷静。
代表日本民众质疑的,不仅仅是媒体,还有反对党。在野的社民党党首福岛瑞穗会见了菅直人,直接批评政府掌握信息不够准确、不够及时后,菅直人辩解说:“东京电力报告太迟”。
公众的压力也让菅直人脾气变得暴躁,3月15日早晨福岛第一核电站再次发生爆炸后,他大声质问东京电力公司:电视上都已经报道了爆炸,现场竟在一小时之后才报告!随后放出狠话,不准从核电站撤出职员,“如果撤离,东电100%将破产,你们做好准备吧”。
首相发火,但依然控制不了局势的发展。
日本强震引发的核安全事故在3月15日晚间再次升级。法国核安全局局长拉科斯特宣布,福岛第一核电站事故相当于国际核能事件分级表第5级或者第6级水平,根据3月15日福岛第一核电站2号机组发生的反应堆安全壳损伤等情况,事故的现状已经与14日完全不同,毫无疑问达到了6级水平。
新的评级表明,福岛第一核电站事故已经仅次于1986年发生的前苏联切尔诺贝利的7级核事故。日本警察厅在15日下午称,福岛第一核电站方圆20公里范围内的居民和住院患者的撤离工作已经结束,而方圆20公里到30公里范围内的市民也被指示躲避在室内,不要出门。
核辐射阴影正在逐渐笼罩日本。
地震引发的爆炸
灾难始于3月11日下午。日本东海岸发生强震。地震发生不到一小时内,距离震中只有170公里的隶属东京电力公司的福岛第一和第二核电站7座核反应堆全部自动停止运转。
3月12日下午15点36分,伴随着剧烈的摇晃,福岛第一核电站1号机组的厂房发生爆炸,随后升起一大片白色烟雾,厂房墙壁和屋顶垮塌,爆炸造成4名核电站工作人员受伤,并被送至医院救治,而全世界的电视观众都从 NHK 电视直播中看到了这一幕——爆炸过后,1号机组厂房只剩下支撑用的钢筋,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下。
1号机组发生氢气爆炸的14个小时后,福岛第一核电站3号机组也出现丧失冷却功能的紧急事态。3月14日早晨,官房长官枝野幸男在记者会上就福岛第一核电站的情况表示:“相关部门正在应对。现阶段没有发生要向我报告的事态。”然而话音刚落,在上午11点01分,3号机组也发生了氢气爆炸,导致11名员工受伤。
2号机组随后也出现问题。3月14晚上11点,福岛第一核电站2号机组燃料再次完全露出了水面。15日凌晨6点10分,2号机组传出了爆炸声。日本原子能安全保安院称,这可能导致压力抑制池遭到损坏。与1、3号机组氢气爆炸不同的是,2号机组发生的爆炸造成其反应堆安全壳发生损坏,放射性物质有可能因此泄漏。
日本首相菅直人对2号机组爆炸反应激烈,训斥了东电高管,还没一个小时,4号机组又在15日上午11点左右发生了氢气爆炸,并导致火灾。15日晚间,4号机组的情况再度不稳,东京电力公司说已经无法向其核废料存储池注水,也不能掌握水温和水位。
至此,福岛第一核电站的1号至4号机组都出现了氢气爆炸,而5号和6号反应堆的冷却状况也出现问题。唯一让人感到安慰的是,15日上午,福岛第二核电站4号机组进入了稳定的“冷温停止”状态,这表示第二核电站共3个机组全部脱离了紧急状态,不会发生类似第一核电站机组的爆炸事件。
最大的信任危机
3月13日一早,东京电力公司副社长藤本孝等六名干部在召开新闻发布会时鞠躬谢罪,随后遭到记者厉声逼问——“把话说清楚了!”这一幕被 NHK 直播的画面完整播放出来,怀疑日本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是否会隐瞒核泄漏严重程度的说法也开始在部分日本民众中出现。
这种担心并非多余。事实上,日本东京电力公司曾有过多次瞒报的情况。
南都周刊记者从中国环保部网站上查询到,2003年中国国家核安全局给各核设施营运单位,下发了《关于东京电力公司所有核电厂停止商业运行有关情况的函》文件中,其中提到:2000年7月和11月原日本通产省资源能源厅,收到了来自东京电力公司内部举报。1987年至1995年,TEPCO对其拥有的核电厂进行维修和检查的过程中,曾发现了一些反应堆管道有裂痕和其他结构损坏的情况,但该公司未根据有关法律规定向核安全管理当局报告,也未进行及时检修。
同时,在日本核安全管理当局规定的一些检查项目中,该公司也存在“隐瞒事实及提交虚假报告”的问题。在日本原子力安全保安院为期两年多的调查下,2002年8月,东电才承认了与29起编造虚假检查报告事件有关的事实。该公司董事长、社长、副社长和两名顾问等5名公司领导,在2002年9月底和10月中旬相继辞职,以承担对丑闻的责任。
这一事件曾经加剧了日本民众对于核能产业的安全管理和政府监督职能的怀疑。
到目前为止,日本全国共有55座核电站,核能占能源供给总量的30%还多。日本公众曾经一度普遍相信“能够产生子弹头火车和无数高科技产品的日本的核能工业,也是绝对可靠的”,很少有人质疑政府的能源政策。
但这种信任只维持到1995年。1995年阪神大地震,是日本公众对于核能信任度大规模下降的转折点。这一年,尽管与阪神地震无关,日本核电连续发生了几次液钠泄露事故,再次引发了社会恐慌,也暴露出敷衍了事、隐瞒事实的情况比较突出,公众开始对核能产业的安全管理和监督职能产生怀疑。之前,日本公众普遍相信政府宣传的“核能工业绝对可靠”的“安全神话”,顷刻破灭。
即便如此,公众对核安全的顾虑有所增加,但大部分公众还是能接受的。1999年2月日本内阁能源调查数据表明,68.3%的人担心发生核事故,但69%的公众仍然支持政府发展核能。
最初为反核大声疾呼的,是准备建造核设施的地区。因为担心当地核设施会给自身带来危险,“别在我后院”(NIMBY,not in my back yard)等特定地方团体开始出现。这一时期,日本发生了几起中止核能发展计划的事件。1995年,日本民间店里组织“电气石业联合会”第一次拒绝了由政府核能委员会提出的一项开发计划。该计划拟设计一座新型核反应堆来扩大生产能力,但民间企业以“成本”过高为理由,没有接受这项计划。新滹市在1996年,根据公民表决结果拒绝向店里公司提供用以建造核电站的土地。同年,三重县81万选民集体签名反对在当地建立芦浜反应堆。
1999年9月30日发生的另一次核泄露,成为日本公众对核能接受性的转折点。事故发生在茨城县东海镇,JCO燃料后护理公司的操作工人未按规程操作而引发了“日本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核事故”,致使两名技术员丧生。600多名居民和职员受到辐射,32万居民撤离现场。该事故被评为国际核事件分级表中的4级核能意外事故。工厂周边居民对核设施的存在也开始产生普遍的恐慌心理。
JCO事件严重动摇了日本民众对核能行业和政府处理危机的信心。事故发生后,当地的调查显示,认为核设备安全或者比较安全的人数比例从事故前的62%下降到13%,支持政府发展核能的人数从81%下降到32%;仅19%的人认为中央政府可以在核事故等紧急情况下作出可靠的反应,仅13%的人认为政府的安全监督管理是可靠的。
这种变化甚至波及日本全国。日本一家民意调查公司作的一次全国性调查显示,认为核能非常不安全的公众从事故前的21%飙升到52%,只有11%的人继续支持政府发展核能。
信任危机在2002年年底,东京电力公司瞒报信息的丑闻被爆出后,进一步加剧了。
而时隔8年之后,福岛第一核电站的核泄露事件,让这个信任危机更进一步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