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2011年4月18日，第95届普利策奖获奖名单在美国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揭晓。《洛杉矶时报》系列报道《信念的裂痕》赢得分量最重的公共服务大奖。这组报道，直接导致洛杉矶辖内贝尔市的7名高官被捕，当地市议会成员被全部撤换。

　　普利策奖评审委员会在获奖说明中称，《洛杉矶时报》的这篇报道揭露了“加州贝尔小城的腐败以及官员怎样通过剥削财政来中饱私囊，最终推动了当事者被逮捕和体制的变革”。

　　在得知获奖后，文章作者杰夫•戈特利布跟同事开香槟酒庆祝，并称得奖是“贝尔市人民的胜利”、“他们最终能够摆脱压迫他们的政权”。另一位作者鲁本•比韦斯也激动不已：“我们给了一个小城的人民说出自己心声的机会，那就是报纸应该做的事情。”

　　一名拾荒妇，两名记者，端掉了美国小城贝尔市的一窝贪官。

　　拾荒妇的惊人发现

　　贝尔市是美国洛杉矶以南16公里处的一个郊区小城，人口只有3.7万，面积6.5平方公里，人均年收入不到2.5万美元，是全美25个最小的城市之一，也是洛杉矶县所辖88个城市中最穷的城市之一。

　　53岁的简•爱丽丝是美国洛杉矶辖内贝尔市的一位贫民，她寡居多年，一直靠拾荒度日。

　　2010年7月初的一天，爱丽丝在拾荒时途经贝尔市政府门口，里面一位清理工叫住了她，指着一大堆工作废纸和另一些垃圾说：“你帮我把这里的垃圾清理出去，我就把这些废纸全部送给你！”

　　爱丽丝很高兴地答应了。清理垃圾后，她立刻把那些工作废纸载运回家。

　　满载而归的爱丽丝在整理废纸时发现了一张贝尔市官员们的工资单，上面清楚地写着包括市长赫尔南德兹、警察局局长兰迪•亚当斯、助理执政官安吉拉•斯帕希等人的年薪记录。

　　爱丽丝看到这张工资单后，感到无比愤怒和厌恶。她走上了街头，以演讲的方式宣传这件事：“美国总统都比贝尔市的那些官员要挣得少，我认为这足以表明贝尔市官员的薪水高得太过分，我们的贝尔市议会已经彻底背弃了对纳税人的责任！”

　　隐藏在市府内的“肥猫”

　　爱丽丝的义举引起了《洛杉矶时报》记者的关注。而早在2010年6月，31岁的《洛杉矶时报》记者鲁本•比韦斯在梅伍德市市议会旁听时得知，该市由于财政危机，计划解散警署并裁掉所有市府公务员，还要将服务项目外包给附近的贝尔市。 

　　为了进一步调查梅伍德市何以沦为100%服务外包的城市，和比韦斯合作的资深记者杰夫•戈特利布致电洛杉矶市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得知检方正在调查贝尔市，因该市议员年薪高达10万美元，而和贝尔市同等规模的城市议员的月薪通常是400美元。于是，比韦斯和戈特利布将调查的目光转向贝尔市。

　　比韦斯说：“有一天我参加贝尔市市议会，会议是关起门来开的，结束后市议员都从后门溜出，这让我感到非常可疑。”在美国，市议会不仅向公众开放，很多城市还提供网络直播。加州甚至有一项法案保证民众参与决定公共事务会议的权力。在美国，民选市议员都是兼职；真正管理政府日常运作的是市议会直接委任的城市经理，其权责和报酬都会在任职合同里列出。戈特利布和比韦斯来到市政府办公室求见城市经理罗伯特•里佐，不料却吃了闭门羹。当他们要求书记员提供市议会会议纪录和雇员合同等档案时，又被告知需要填写申请表，并等10天才能拿到。 

　　加州《公共记录法》规定，任何公民都有查看政府公文的权力，只要这些档案不涉及政府和军方的机密。书记员不愿立刻交出这些档案，这更增加了记者的怀疑。在此之后的9天时间里，戈特利布和比韦斯每天轮番打电话向市政府催问文件。经验丰富的戈特利布亮出法律王牌“威胁”书记员：“嘿，我们不想控告你们，但我们会的。一旦上法庭，我们肯定会赢，到时候我们还会要求法官让你们赔我们的律师费。” 

　　苦等了9天以后，到了第10天，城市经理里佐、助理城市经理丝贝莎、警察局局长亚当斯、市长赫尔南德兹和3名市议员及两名律师等9人，带着厚厚的档案，主动要求在贝尔市的小熊公园会见两位记者。 

　　“我问里佐‘你挣多少’，”戈特利布回忆当时见面的场景，“他勉强地吐出‘70万美元’。我不确定是否听错了，又问‘请再说一遍’。他又说了一遍‘70万美元’。旁边的比韦斯脱口而出‘天啊’！” 

　　当天会谈长达4小时，里佐竭力为自己辩护，称是他将该市从破产中挽救过来，改善了城市建设。若在私人企业做事，他也会获得相似的报酬。在场的市议员也都随声附和。 

　　比韦斯和戈特利布将里佐等人的聘用合同带回报社，认真阅读了所有条款后计算出他们的薪水。合同规定里佐从1993年就职开始，每年以12%的比例自动加薪。因此，他的年薪如滚雪球般递增。除了近80万美元年薪，里佐的福利待遇也相当丰厚，包括每年享有28周带薪假期，折现后他的实际年收入可达150万美元。而市议员则以参加各种名义的会议为借口给自己加薪。这些会议通常只持续1～2分钟，或者根本没开。 

　　被人民踢落的“父母”官

　　2010年7月15日，《洛杉矶时报》头版刊登了题为《一个城市经理值80万美元吗？》的文章，披露前贝尔市城市经理里佐年薪高达78.7万美元，几乎是总统奥巴马薪水的2倍；助理城市经理丝贝莎年薪37.6万美元，是加州州长薪水的2倍；警察局局长亚当斯年薪45.7万美元，比洛杉矶市警察局局长贝克多了50%以上。 

　　文章一经刊出，震惊了洛杉矶全市。两天后，愤怒的贝尔市民涌向市议会，操着英语和西班牙语质问市议员，曾被遗忘的小城贝尔市惊动了美国。不到半个月，时任加州州长的阿诺德•施瓦辛格就发表讲话，要求在互联网上公开所有官员的薪金收入，他还促使加州议会通过立法来提高公务员薪水的透明度。

　　2010年7月26日，贝尔市政厅官员和议员们召开了“反省会议”，有275名市民旁听。一些市民在赶往市政厅的路上举着横幅，上面写着“我的城市比你的城市更腐败”，要求沿路遇到的人都去旁听。会议进行期间，有市民在台下喊“辞职！辞职！”副市长特蕾莎•约卡布在随后的讲话中称，她不会辞职，而是“和我的人民坚定地站在一起”。特蕾莎的话激怒了旁听的市民。在贝尔市居住了11年的墨西哥裔拉奎尔•麦克拉菲特喊道：“看你敢从我的口袋里再掏一分钱！为了这个城市，我们不再需要你，我们也不是你的人民。”

　　助理城市经理丝贝莎、警察局局长兰迪•亚当斯等4名高薪官员宣布辞职。议员们全票通过了一项决议：所有高薪官员和议员自减薪水90%。这些官员和议员表示，他们不会谋求连任。市长赫尔南德兹在会上向市民道歉，他说：“作为市长，我优先考虑的事情应该是把贝尔变成一个让市民们能骄傲地称之为‘家’的城市。对过去的高薪问题，我表示歉意！”他表示，因为惭愧，在剩余任期内，自己不再领取薪水。

　　报道背后的无冕之王

　　爱丽丝很快成为一位妇孺皆知的红人，甚至被美国哥伦比亚电视台敬称为“最具政治影响力的拾荒妇”。他们还评论说，一个国家想要健康发展，就必须让任何一位公民都具备这种“影响力”。

　　这起丑闻引起当地市民和社会各界的强烈抨击，洛杉矶市、加州和联邦司法机关也展开调查。加州检察官办公室已经指控贝尔市主要官员贪污、合谋和浪费公款，要求追回多发的工资，并削减他们的养老金数额。2010年9月21日早晨，洛杉矶警方逮捕了8名涉嫌贪腐的官员，其中薪水最离谱的里佐面临挪用公款、违背公众利益等53项指控。

　　这一天，贝尔市的居民笑逐颜开。他们兴奋地回顾着这些腐败的官员带着手铐被带走的时刻。

　　记者比韦斯和戈特利布被民众视为反腐英雄，自身也成了公众人物。当他们再次出现在贝尔市议会时，受到当地居民的夹道欢迎。 

　　受到贝尔事件的鼓舞，很多美国人对行使公民权的信心大增，也有越来越多的媒体记者加入调查政府的行列，更突显媒体应有的力量。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6月上半月期)